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天上皎洁的明月。赵建国撂下水桶,伸手进入水里,只觉一股透骨的冰凉传遍手臂,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哆哆嗦嗦地脱下身上褴褛的衣裳,双手捧起冷水往自己身上泼洒。
当冰冷的井水洒落后背,一股寒意袭人,他倒吸几口冷气,咬了咬牙,钻进浴桶里,等身体慢慢适应水温,整个人已感到没那么冷了。于是,他将脑袋沉入水里,使劲地揉搓乱蓬蓬的头发,以及油腻腻的老脸,使劲地搓了搓全身的污垢,原本清澈的井水顿时泛起一阵阵乌黑的水花。
他望着天上迷人的月色,月光如水。即便泡在透心凉,寒彻骨的冷水中,想起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也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爽与满足。他得意忘形地哼起一段不着调的小曲,仿佛置身自家的后院洗凉,忘却了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忘却周遭潜在的危险。刺骨的寒意导致他牙齿捉对打架,从嘴里哼出的陕北小调就像一根洞箫在呜咽。
此时,在客栈二楼补墙的李肆睡意朦胧地走下木质的楼梯。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极目搜寻赵建国的身影。
嘭突然一声巨响,大堂的木门重重地摔落地面。倦意沉沉的李肆顿时吓了一大跳,他打了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扶住楼梯的栏杆,瞪大眼睛望向门口。只见一队人马踏上木门,一声不吭地蜂拥而入,身手敏捷,动作轻快,训练有素。
他们向四周散开,迅速地占领客栈里所有的角落。跟在后面的张大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他假惺惺地扶起因惊吓而摔倒的李肆,一个劲儿地拍打对方身上的尘土。
“店家,你的客栈不是还有三个人么?请问那家伙跑哪去了?”
惊魂未定的李肆木然地望着后院的门口,院子里隐隐传来赵建国咬牙切齿地哼唱陕北民歌的声音。张大民伸出两根手指靠近嘴角,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回头我再跟你赔礼道歉!谁叫咱们是邻居呢?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前天,独眼龙把你的客栈搞得一塌糊涂,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晚特意派人过来帮你整理和修补。”
李肆撇了撇嘴,满面愁容,欲哭无泪,“爷,求求你别再搅和好吗?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张大民轻拂衣袖,满口拒绝道:“不行!这里根本没有官爷,你求我也没用。”
李肆带着哭腔,“为什么你们跟我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呢?”
张大民连忙抓住李肆的胳膊,轻声问:“哪个还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李肆幽怨地望着后院敞开的木门,张大民伸头往里瞧了瞧,继续问道:“那小子想把你的西北客栈发展成为红色革命根据地吗?”
张大民轻轻地松开李肆的胳膊,向身边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分散各个角落的马匪们随机应变,相机而动。他们一声不响地四处搜查每一个可疑的地方,包括李肆用泥巴重新修补的墙面也不放过。他们一边打着火折,一边使用匕首仔细地戳开每一块翻新的墙壁,检查墙内有没有暗藏东西。
张大民撇下呆傻冲愣的李肆,带上几个手下,轻手轻脚地走向后院的大门。他们轻盈的步伐好比踩到棉花上一般无声无息,轻快的动作就像灵猴一样敏捷。
沉浸在浴桶里的赵建国,环抱双膝,跪在水里,只有半个脑袋露出水面,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清理自己脏乱不堪的头发。随着他手指不断地翻动,桶里的洗澡水发出轻微的响声。
张大民及其手下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当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正在专心洗头的赵建国突然怔住了,因为直觉告诉他,周围似乎有人向这边靠近。于是,他微微抬起头,眼角的余光分别扫视左右两边,看个究竟。
果不其然,张大民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揉了揉眼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看到乌黑的水面倒映出张大民身后一排的人马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整个脑袋沉入水中。
马匪们仿佛瓮中捉鳖,围了上去。不过,他们并未动手,只是拿起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嘿,教书匠!别来无恙,你住得好吗?”张大民大声地打起招呼。
沉在水里的赵建国一动不动,一个马匪随即举枪捅了捅他的后背。他微微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整个脑袋猛然钻出水面,一脸惊愕地望着众人。张大民讥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身上该有的东西,我们也都有。你不用那么紧张好吗?我们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是过来了解一下你在这边的生活情况。”
赵建国下半身还跑在水里,他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始终一言不发。
其中一个马匪没好气地骂道:“特么地,这小子实在傲慢无礼,吃住都记在咱们副帮主头上,可他倒好,连句好话都不说,像个闷葫芦一样杵着,真是气死我也!”
另外几个马匪立即随声附和,“对,打他!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
说完,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只要副帮主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一拥而上,狂打一顿。
“不可胡来,不得造次。”张大民呵斥众人,威而不怒。
他接着转头跟赵建国说道:“嘿,教书匠!点到为止,别演得太过了。你这样做,也没意思了吧?不管怎么说,你在这家客栈的一切费用可都是记在我的账上。难道你也不舍得跟我说句话吗?”
沉默许久的赵建国终于大开金口问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再说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呵呵,实不相瞒!蚂拐镇已是我们西北马帮的地盘,属于我们刘帮主管辖。你远道而来,来者都是客。客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也不容易。我们帮主理所应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让你们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尤其是你这样的稀客,我们更是责无旁贷。”
张大米阴阳怪气地说着,他凑到赵建国跟前,伸手拨弄桶里脏兮兮的洗澡水,阴冷而忧郁地打量赤身**的赵建国,亲切地叫道:“教员同志,您辛苦了!让您受委屈了!”
赵建国狡黠地笑道:“只有地下党才有资格称为同志,请问你是地下党吗?”
张大民摇摇头,“那你的教员同事或者亲戚朋友都叫你做什么?”
“先生或者老师。”赵建国不假思索地回答。
张大民不想跟对方浪费时间,他直截了当地质问:“老兄,求求你别在我们面前装傻充愣好吗?你再这样装下去,难道你不觉得累吗?请问你还能装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你杀了人,就要负责任。”
“呵呵,可惜那人不是你们的手下,你们也不是丨警丨察,根本管不着。”赵建国冷笑。
张大民顺水推舟,企图套住对方的口供,“这我知道,那死鬼不就是小日本鬼子乔装打扮的马贼吗?他当时正在打劫你吗?”
可赵建国低头不语,让他感到十分郁闷。
他望了望后院的大门,高喊:“李肆,你马上过这边来!”
日期:2018-12-14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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