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60后的旧时光》
第14节

作者: 朱乙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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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8-07-14 15:07:55
  28、聋子
  我有个堂叔不得不说,因为他是我少年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物。
  这个堂叔好像没有名字,他应该是我的堂叔中唯一没有名字的人,村民只称呼他为“聋子”。

  聋子的确切岁数也不知道,大概比我父亲小十来岁。
  聋子是独生子,他的父亲在解放初期被处决了,从此聋子的精神就不再正常,你说他疯吧,他也不疯,你说他傻吧,他也不傻,介于疯和傻之间。不正常的时候很不正常,正常的时候一切正常。
  聋子高高大大的,圆脸。他不会做活,以乞讨为生,主要在本村庄里乞讨。一到中午的时候,他就会拿着碗筷从村头跑到村尾,看到哪家饭好了,就走到门前,面带笑容的请求道:“给点饭吃吃吧—”他怕别人不给他,还补一句:“给一点点吃着玩。”说完连连点头。因为他天天都来,有些人家烦了,就不再给他,见到聋子来了,就把门关了起来。聋子遇到这种情况,转身就走了,长叹一声:“哎—”非常的失望,但不会骂人。

  在我的记忆里,从不厌烦聋子来要饭的,整个村庄只有两三家,我家是其中之一。聋子到我家来要饭,没有一次他是空着碗离开的,我母亲有时给他盛一碗饭,有时给他盛半碗饭,聋子接过饭碗,非常高兴,总会面带笑容连声道谢。母亲一生信佛,乐于布施,聋子到我家来,母亲宁愿让我们少吃点,也不会把聋子拒之门外。
  聋子的衣服很少,气温高的时候总是一件灰色的大褂和一件灰色的长裤,气温低的时候则是一件灰色的旧夹袄。但聋子很爱干净,特爱洗衣服,而且只在河边洗衣服,在我印象中,他只做两件事:要饭和洗衣服。
  聋子喜欢自言自语,常常对着空中骂人,对空骂人时非常凶的,会把小孩子吓得撒腿就跑。聋子骂人没有对象的,不知道他骂谁。他从不对着人骂人,只对着空中骂人,他从不骂身边人,即便有小孩戏弄他,他也不骂孩子。聋子几乎天天都会望空而骂,一次会骂很长时间。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是:夏天,聋子搬一个竹椅在塘边坐下,一边摇着棕榈扇,一边望空大骂:“我日你家妈妈—”骂的时候,伸长颈子,拖着长音。这句话是聋子的口头禅,每当聋子突然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孩子们就大笑,,因为大家实在搞不清楚他到底要日谁家的妈妈。聋子从来不理人,只顾自骂自的。

  我的堂叔朱祥运非常仁德,他和聋子是门对门的邻居,任凭聋子怎么骂,他没有一句怨言,从没责怪过聋子干扰了他的生活,反倒觉得聋子可爱。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祥运叔叔愿认聋子为芳邻。祥运叔叔是个大德之人,待聋子非常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送一点给聋子吃,聋子生病了,他会给聋子买药。聋子去世了,他操办葬礼。
  聋子到底死于何时,我并不清楚。这些年来,我回老家,一次也没见到聋子,就有点起疑,前年我问二嫂聋子怎么样了,二嫂说聋子去世好几年了,是祥运叔叔把他送上山的。
  —我终于确定聋子已不在人世,从此村人再也见不到那个拿着碗筷要饭、对着空气骂人的聋子了。
  日期:2018-07-15 07:59:49
  29、抓间谍

  村庄的西南边100米处有个打谷场,分田到户的时候,打谷场也分了,我家的那一块位于路边,在一棵大柳树下,这棵柳树现在是全村最大的柳树。
  在大人的眼中,这个打谷场是小的,所以有了个称号“小场基”。但在孩子的眼中,它是很大的。
  我上初中的时候,这个地方,白天是大人的打谷场,晚上就成了孩子的游戏场。
  深秋时节,晚稻收割了,打谷场上堆着一个个稻草垛。晚饭后,三五个孩子来到打谷场玩起了“抓间谍”的游戏。一方孩子扮演“间谍”,在夜色的掩护下躲到草垛里或者别的什么角落。另一方孩子扮演“侦查员”,“间谍”们在藏身的时候,侦查员是不能看的,必须背过身去,等到间谍们藏好了,裁判员说:“找!”侦查员才开始四处寻找躲在暗处的“间谍”,并抓出“间谍”。如果侦查员老是找不到间谍,裁判员就会大声宣布:“不找了!结束!”这时间谍们就会自己跑出来,大声说:“我在这里!哈哈哈!”非常得意。

  在这种游戏中,有些孩子喜欢找,有些孩子喜欢躲,这是由各人的性格决定的。我喜欢躲,喜欢别人找我,喜欢别人找不到我,喜欢在别人找不到我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说“我在这儿!”那一刻,那种得胜感,那种成就感,无与伦比。
  躲和找哪个更重要呢?当然是躲,你只有躲得好,藏得深,对方找不到你,这场游戏才神秘,才精彩,才有劲。如果间谍没躲好,让别人一下子就发现了你,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毫无挑战性。所以,躲决定着找,决定着整场游戏的进度和精彩程度。躲的人最关键,控制着整场游戏的节奏。
  躲得好很难,藏得深不易,所以间谍是不好当的,当间谍的人不是凡人。
  当然,裁判很重要,因为间谍藏于何处,裁判看的清清楚楚。侦查员在寻找时,如果裁判对他们使个眼色,作一点点暗示,游戏就可迅速结束。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裁判的话,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呢?那就无人玩这个游戏了。
  1982年十月初的一晚,一弯新月斜挂天空,暗淡迷离,夜色朦胧。晚饭后,我和几个玩伴闲着没事,就跑到了打谷场。月光微弱,稻草垛只能见到隐隐绰绰的影子。古老的大柳树洒下一大片浓黑的影子,四周的田野旷远、宁静。

  那晚,小兵子、小春子和我做间谍,大德子、大尚子做侦查员,二伍子是裁判。间谍和侦查员都是二房的孩子,是一道大门里的邻居,很容易召集。二伍子是大房的孩子,让他做裁判,比较公正。
  裁判宣布游戏开始。侦查员在裁判的监督下背过身去,三个间谍急匆匆寻找藏身之所。几分钟之后,裁判发令道:“找吧!”两个侦查员应声寻找。
  侦查员在打谷场上一个草垛一个草垛地找,找了十来分钟没有结果,忽然,他们发现大柳树下的一个草垛动了一下,侦查员迅速扑了上去,揭开了几把稻草,间谍小春子被抓个正着。
  但还剩两个间谍:我和小兵子。

  侦查员继续在打谷场上跑,对每一个草垛进行仔细的复查,可是他们就是发现不了。眼看快到半个小时了,侦查员决定放弃,非常丧气的跟裁判员说:“不找了,实在找不到了,太累了。”
  这个时候,我也耐不住了,因为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实在憋得慌,听到侦查员认输了,我就一个激灵跑了出来,发出得意的大笑。侦查员非常惊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躲在那个地方!原来,打谷场的地势高于四周的水田,有个近两米的坡面,以前的孩子只在打谷场的地面上藏匿,可我那晚躲在坡面上,还用稻草覆身,而且我藏身的地方前面还有个草垛,挡住了侦查员的视线。侦查员老是对那个草垛“搜身”,哪里知道我却藏在近在咫尺的坡上—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就在你的眼皮下,可你从来不看一眼。

  我已经够让侦查员大感意外了,可是小兵子更甚!
  就在我刚出来的当儿,突然从大柳树的树梢上传来了哈哈哈的大笑声—原来小兵子上树了!侦查员们老是在地面上打转转,怎么可能发现得了!我在“海底”,他在“太空”!我们俩在三维空间里行事,可“陆军”侦查员只在地面上寻找,思维局限在二维空间里,很显然,他们的侦破方式落伍了,只能接受二伍子的裁判:间谍胜利,侦查员输了!
  农历十月的夜晚是有点冷的,一场游戏下来,身上都有点冒热气了。
  我二哥也喜欢在打谷场上玩这个游戏,他是“专业间谍”,可是,有一次他演间谍时出了纰漏。
  那晚他演间谍,躲在大柳树下我家的草垛中,还没等侦查员寻找完毕,他就猛的从草垛里窜了出来,恰巧有个路人经过这儿,路人受到极大的惊吓,大怒,要抓我二哥,没有抓到,于是大声骂娘,对着我们村庄骂,语言露骨粗俗,不堪入耳,声音还特别大,整个村庄的人都可听到。二哥还是个16岁的孩子,不敢露面。这时,我几个堂兄跑来了,要打这个路人,路人吓得像疯狗一样逃跑了,消失在黑暗中。

  估计二哥当时不是故意要吓那个路人的,因为他躲在草垛里,用厚厚的草覆盖了,哪里知道有路人要来?那个路人是个高大的汉子,被一个懵懂的孩子吓了一下,批评几句就可以了,何至于要对着整个村庄骂娘!—在那样的宁静的夜晚!还算个男子汉吗?
  —小孩子玩个游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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