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作为一个过来人对于吸毒群体的个案分析》
第18节

作者: 黄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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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说了,这里也不妨再说一遍,他一肚子的江湖经验随口一吐,用余光中的诗,就是半个盛唐。他人太幽默风趣了,每一个脸上嘴上的小动作都是荧屏下的中国憨豆,或大陆版周星驰,他具备天赋的搞笑才能,换个时间或空间,他就是我心目中的一个卓别林。
  而且,他言辞犀利如洞察人生之灰暗与无常的哲学家,例如他的那句总是念叨着的“爹亲娘亲,不如二氢(亲)”,就多少有些自我解嘲的宛如存在主义的那种荒诞。他仿佛总能一句话就道出尼玛我们可悲而自以为是的生活,那野鸡大学大学教授每每陈词滥调念叨着的所谓透过现象必然浮现的本质。
  他出道很早,估计我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跟着一伙人纵横川陕横行无忌了,对于本城“袍哥人家”各种掌故轶事更是如数家珍,直让我们几个相较而言没见过世面的拍案叫绝。
  是的,虽然他现在沉沦了,没钱了,没落了,名声扫地,但他人倒不消沉就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犹如他那出口成章的俏皮吐属总是难得消停。
  在我的记忆里,不乏惆怅地总是记得瘦削的他中等身材,直如一位云游四海无以为家摇着破蒲扇的济公,但在不谙世事而又自以为有独到眼光的我眼里,老奸巨猾的他,就是一个日后我从巴尔扎克那一眼就认出的伏脱冷式的人物。
  他油滑,老练,而浑身武装到牙齿般,充满了一种总是打不死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让他无论多么堕落都能自娱自乐,多么悲惨都能自我取暖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所以,有他在这条不归路上结伴而游,黄连树下弹琵琶,为我同样堕落阴暗的生活平添不少乐趣。
  他是真正的世外高人,看破红尘,无儿无女,了无牵挂的他,唯一的爱人蓉姐也撒手西归,从而告别这个他现在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飘渺人世,你让他还夫复何求。
  那时的我也一肚子的苦水需要跟人倾吐或分担,在我们通往一个方向的比惨道路上,他刚刚从肉体上失去了他的女人,而我则是精神上的失去也就等于失去了生活的一切眷恋,正需要他那幽默风趣的言辞予以宽慰,尽管我也深知对于失恋的人来说,这种宽慰终究是聊胜于无的东西,也不妨与他一见如故,所以我们就一拍即合。
  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二氢片,如果不是他过大的药量让他过于频繁的沉溺与消耗,简直超出他平衡生活的那种超凡能力,以致落差大到犹如悬崖飞瀑般不成比例,他大有可为。
  而小我几岁但似乎比我还老练的小涛,我以后也许还会重述,这里先给他姑且画幅肖像,这小子比我小几岁,总是留了一个毛发稀疏的婴儿头,头上几缕泛黄的头发,看起来很是萌萌哒,一张女人瞅见就想冲上去亲一嘴的娃娃脸,那时的他小脸蛋白里透红,右腿也没因为静脉注射导致的血管堵塞而瘸得站不起来。
  用现在的说法,在吸丨毒丨以前,小涛说白了就是我们春城几位江湖老大的一条哮天犬,他专门负责在本城各大门派之间,比如说,按照贵哥的指示去传情达意,按照五哥的指示去互通有无,按照童林哥的指示去讨价说和,这贵哥五哥还有童林哥哥几个,都是我们春城当时江湖上的几位名声在外的英杰。
  在这几位“哥”身边卖力周旋之后,善于讨好卖乖的他,事情过后也能多少落得一些残羹冷炙,好让他那善于放大吹嘘的掮客心理得到满足。

  很不幸,那时的他最近也好上了这口,正在泥足深陷,与我又是素来投缘的旧友—说起来,我的旧友可真他妈的多,仿佛一个一个都可以写成一本妙趣横生的专著,来剖析。
  虽然小涛在我看来有时很有些浮夸,死人都能说成活人:看吧,他没有死—他已从一个坟墓里站起来!但一个即使如何讲究稳重的团队,也总需要福斯塔夫这样的喜剧人物来插科打诨,或像好吃懒做的富有喜感的八戒一样,伴随我们在西天取经般的吸丨毒丨路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从而消解取经路上的苦痛与烦忧,替有时沉闷的人生吐一口气。
  这样一想,小涛也不乏属于他个人的长处,而且有时在派款的关键时刻,也能配合着,用我们行话的口吻就是“搭搭架子”,好襄助一臂之力。
  我记得那天我们几个实在没有招了,在我自告奋勇的提议下,我们几个赶到本城一所聋哑学校的宿舍里时,天正下着绵绵细雨,那个戴着角质眼镜长得很像刘仪伟的“朋友”正在楼上观看世界杯,所以屈指一算,那是九四年那个让我难以忘怀的灼热夏天一个难得透出清凉的早晨。
  我揣摩,从他家楼上发出的激烈声响,他正在上面紧盯罗马尼亚这匹冷不防跃入人们视野的黑马。
  小组赛上对阵哥伦比亚的优异表现中闪耀出来的拉杜乔尤还有哈吉,让他这个不问世事的“宅男”简直大跌眼镜,也就被我们几个糊里糊涂的叫下来顾不得设防。

  或者我们几个根本就想错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像我们这样对人设防。
  我与他是怎么认识的?让我想想。
  他与如今早已厌弃了我的一位朋友,兄弟,知心人—一个让我想起来又是必须要充满惆怅的人,曾经同在我老妈手下位于东大街那边一个工行储蓄所干过两天,算是旧同事吧。
  而我有一天到那个储蓄所看望那位如今已经失散的朋友时,也就是抛弃我的那位昔日的好友,故友,啊,你现在究竟身在何方?阿门。
  经过那位朋友的几句介绍,我也算与他结识。这就是我与他的关系。我有好多关系都是这样开始的,而我就是凭借着这样的关系,磕磕绊绊走了很长一段罪恶的人生。

  看到雨中几张哭丧着的面容,最多一米六五宅心仁厚的宅男既好奇又纳闷。他穿了一件仿佛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一件白衬衣,扶了扶眼边的镜框。
  “是你啊,好久不见,找我什么事嘛?”
  他边说还边向上面不时传出厮杀声与喝彩声的屋子里张望。
  我倒是简洁明快,一脸的严肃,表现得如丧考妣而又爱莫能助。
  “看吧—就是他骑摩托把他撞了”。
  我告诉宅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个乐于助人的热心人,刚刚走到那个诡异的容易出事的十字路口时,就被他们看到了。那么,摩托呢?当然还在事故现场。他看着一脸歉疚的小涛,又看了看左臂上上了夹板还缠着一圈白色纱布的老贼永华,被初夏雨水浸湿的红墨水在纱布上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夸张分布。
  他看了看就懂了,二话不说爽快地掏出二张红艳艳的大钞,递给我们。
  眼里放光的我们几个连声诺诺忙不迭地道谢讨好。那宅男也顾不得再多所客气,挥手致意后连跑带跳地重又上了楼,只乐得雨中站立目送着恩主的王朔所谓“哥几个”,屁颠屁颠地彼此交流了几个眼色,连推带拥地打趣着,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快步走出了聋哑学校那扇爬山虎掩映缠绕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接二连三,我们挖掘了五次,得手整整一千块,对于当时可谓穷途末路的我们,这几乎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当时的二氢片也就打死了一千元一瓶。

  在这五次派款行动中,我记得其中三次都在第二天他上班的储蓄所。
  他被我们从柜台里叫了出来,一脸的茫然不解,像见到了挥之不去的游魂。最后一次则仍然是他聋哑学校的家中:雨住了。聋哑学校的大院里仍然湿漉漉的很潮湿,不够清新。诚然,可以想象的是,他一次比一次显得犹疑,最后一次楼下的骚扰,也许是让他看不了世界杯纷繁花絮的精彩回放,也许是耐心已经一点一点地,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贪婪给蚕食殆尽,他差点都要拂袖而去。
  “怪了,那辆肇事的摩托怎么还没有被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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