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见秦老师走进院子，先是一惊，后又感到很奇怪，心里说，你怎么想起又回来了？嘴上却道：“你来了？”
　　男人愣了一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来，抽出一支，点上了。他在烟雾中，照旧坐到阿正的对面。
　　“你抽烟，可是很厉害……”阿正轻轻地说。
　　男人径直吐着烟圈，说：“刚才我碰到了黄老二，所以，顺便就回转来了。”
　　“黄老二？”阿正又是一惊，他怎么碰上了黄老二就回来了？难道他知道黄老二的心思？他怎么会知道黄老二的心思？什么人告诉他的？
　　男人把要说的话在肚子里揉了一阵，才慢悠悠地说：“刚才，恩，是这样的……我们这样……其实，其实……”男人好象嗓子给棉花塞住了，只见他笑了笑，笑得很隐讳。阿正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轻微咳嗽了几下，继续说道，“我想他可能看见了，怕他嘴巴关不住风，乱说出去，可不是好事，尤其对你我不好。刚才……他刚才就在竹林外面挑粪。因此我担心……”
　　日期：2018-01-08 22:46:11
　　“黄老二不是那种人。”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人心呀，可是隔着肚皮的，谁也看不透。”
　　“换了别人，我不好说，但他这个人，我还是晓得的，虽然我到甘家来没几年，这石坪沟的人人事事也不算太了解，但对他这个人，我想他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情的。”
　　“是啊，是啊，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但我还是担心得很，非常担心。我不实在不能相信他，你瞧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珠都要蹦出来了，我就猜到他把什么都看见了，肯定会张扬出去……他离这里这么近……”
　　“他对你……你……他凶巴巴的？”

　　“就差没吃我了。”
　　“在哪儿？”
　　“就在他家茅房外头，我没想会一头撞上他。我们彼此对望了好一段时间。”
　　阿正业已明白了黄老二的心思，便想到以前那些事情上去了，黄老二的那些事情可都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他是在嫉恨她面前这个姓秦的男人，在学校里教书的男人，他见自己喜欢的人被人抢去，心里肯定窝火。天下的男人哪个见到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呢？阿正断定黄老二没看见她和秦老师之间的事情。可这黄老而却把她心给扯痛了，她的痛处最经不得这样行的打搅和打击。
　　“他没看见什么。我想，他也不会乱说什么的。”
　　“不会？你敢肯定？”
　　“他不会的。”
　　“真的不会？这倒奇怪了，莫非，莫非他，他也喜欢你不成？”
　　“不会，真的不会。”
　　“但愿如此吧。不过，我看你也是太容易轻信一个人了。人这东西，可是到死那天，都没有谁能说清楚的。他黄老二……除非他爱你。”
　　“……”

　　“他长得可是像头野猪野牛，粗鲁蛮横，但仔细瞧过去，他那模样似乎又带着一股机灵劲儿。你怎么说他不会把事情传扬出去呢？”
　　阿正本想说他什么都不会看见的，但她心里痛，便不想说出来。不过，当她听他说黄老二长得像野猪野牛，便感到有些意外，面前这个男人可是在学校里教书的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虽然她隐隐明白那话多半是气话，但她还是将她们归为不大成体统的范围中去了。她极力控制住情绪，没有将这个意思说出来。
　　但男人十二分相信黄老二看到了他们所做的事情，心里总是不踏实。他见阿正沉默不语，以为她也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这黄老二可真不是东西，不文明，不害臊，不检点，大白天的，居然只穿一条短裤。山里人……”
　　“山里人？山里怎么啦？”阿正抬起头来，眼里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淡淡的。面前这个男人在那句话之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恍惚起来，摇晃起来。她定了定神，极力使自己从惊讶冲镇定下来，尽管眼前依旧迷迷的，但这个男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不可能从眼光里琢磨出什么来。但她如此一问，却使他立即明白了她说漏嘴了。这话不应当由着阿正说出来，他清楚女人的性格。

　　尽管两人后来又说了许多话，阿正竭力为黄老二辩护，开脱，肯定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但两人总觉得两人之间慢慢出现了一样东西，生生地横着，虽然目前两人还能将对方的神色和面貌看个清楚，但那感觉已经不同往常了。
　　秦老师吃了午饭之后，就回学校去了。他留下来吃午饭，一是阿正的挽留，尽管女人显得有些勉强，二是他觉得如果在午饭前离开，说不定又会碰上那个光身子流臭汗的黄家老二，他实在无法应对那个让他尴尬和厌恶的场面。
　　阿正送他出了村子，然后就回转了。他盯着女人的背影，一时也恍惚起来。虽然他每一次离开石坪沟，多多少少都会使女人生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白的情绪来，但这一次，她却没有以前那么强烈的感觉，她心里隐隐感到自己有一些动摇了。人事人心在某些方面的变化，都是极为微妙的，却也不能从一个女人的感觉里逃脱。

　　女人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她不知道，但她确信，她和秦老师之间，实在是不同的。
　　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一路上她都这么想，但她实在说不上来。年轻寡妇曾两次亲眼目睹了死亡，业已学会了一点细心和谨慎的技巧。但诸如这天这样的一些事情在自己身边发生，她却糊涂了，而且实在不想强迫自己去搞清楚了。
　　那个慢慢被满山的碧绿融化，被山沟一口吞噬的男人，是她的，又不是她的。
　　日期：2018-01-09 23:23:47
　　第十卷
　　甘家平日里就只剩下阿正一个人了。小六子通常只在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然后帮着阿正做些家务。但小六子业已不是往日的那个小六子，他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又像是时时处处都在防备着什么，除了同阿正打打招呼什么的，他一般都是紧闭嘴巴，似乎一张嘴，牙齿都会掉光，舌头就会伸出来，再也回不去。阿正发现他如此这般，却越发想起他那个惨死的哥哥甘四来，时下这小子的模样、神态、姿势、气息，走路做事等都极似那个死人。不同的是，他比甘四显得更高大和俊朗一些，加之他才十六岁，正处于人生最好的年月，一股男人的刚猛和野气便在他周身散发出来，使阿正经常情不自禁地为之赞叹，又哀怨，心想这甘家为啥总出壮实男人，却一个比一个命苦，没能活到应该活到的年岁，就悲惨地死去。她越这么想，就越发想念那个死鬼男人，常常抑制不住，偷偷痛哭。有时她的这些伤感，是为整个甘家而来的，总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想不明白，便暗自到庙宇里，烧上香火，替甘家求福，尤其是祈求菩萨一定要保佑小六子这棵甘家的独苗苗。当白天小六子不在家的时候，屋里屋外就全靠她一个人收拾。忙是忙了点，但她并不觉得十分劳累，即使感到疲惫不堪，却因为能打消内心的悲戚而觉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