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阿正颓丧地说。她把猫放在一条凳子上,自己软软地坐在门槛上。死一只猫在平常时节算不了什么,即使对它的主人来说,也是如此,充其量说一句,死得惨,算了,等哪家母猫生了小了,去要一只就行了。但这天阿正可是想到了自家老爷子被人用棍棒活活打死的情形,心里就承受不住了,心想:人和人之间为什么总得见到血才能泄气呢,就跟人对畜生一样?
二妹自知自己的行为引起了阿正的伤心,便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安慰的话,可说来说去,都是毫不中用的话,便干脆不说了,默默地将蒸笼放在盛了水的锅里,将半生熟的米一点一点地用筷子拨进蒸笼中,等所有的米都装在蒸笼里之后,她又用筷子在米中插着,插出很多气眼,然后用一只盖子将其盖住。
一只鸟儿的叫声,使厨房里的死寂显得更加阴暗,柴火的噼啪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二妹做在灶膛前,汗水糊了一脸。她看见阿正还坐在门槛上发呆,便腾地一声站起来,从凳子上拿起那只肥壮的死猫,一转身跑了出去。
阿正揩干净手上的血迹,见灶膛里的柴火掉在了灰槽里,已燃着了一些杂草,便用木瓢舀了一瓢水,将火泼灭,将木柴重新塞进灶膛里,火焰迅速窜得老高,一股股青烟直冲阿正脑袋上方的屋顶,那那些由烟生声的长条灰状物冲得晃来荡去。
二妹许久没见回来,阿正以为她为死猫伤心,骂自己手重,便想出去看看。经过院子的时候,看到小六子依旧保持着原来那神态和姿势,捏着甘老爷子的手一直没送开过,也死去了一般。阿正心里又一酸,心跳得厉害,便不敢再看,迅速走出院门,朝黑暗中张望,不经意却走到二妹家院墙外的竹林里,却不见二妹影子。她想可能是二妹家中有事,没空过来帮自己忙了,就想即刻往回走,不料没走几步,却听到有人在哭,她停下来,仔细一听,原来是二妹的哭声。
日期:2017-12-29 22:03:20
“忙肯定要帮的,可总不能老在那里!”这是二妹爹的声音。
“怎么不能在那儿?他们家死了人,小的还在读书,这会儿正在守孝守夜,我不去帮忙,阿正姐怎么办?”二妹说。
二妹的爹瓮声瓮气地说:“你倒是安的好心,可你看看别人家,哪家不是去了,只看一眼,就立即回来的?再说了,我们也赶了礼的,礼数尽到了,就行了。”
二妹说:“别人家怎么做我不管,阿正姐可怜兮兮的,又是一个人,我不帮她,谁帮她?我和别人家不一样。”
“你嚎什么嚎?生怕外人听不见?”二妹的娘也说话了。
“外人听见了又怎么样?我又没偷又没抢,怕什么?阿正姐平时跟我们家挨得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就睁着眼睛当什么都没看见,不理睬她?”二妹急了,带着哭腔说道,声音越来越大,即便她娘赶紧将门关上,外面也听得极为清楚。
“理,当然要理,谁说我们心肠硬了?可要理,也得看是什么个理法。你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也算我们尽了心尽了力。”二妹的爹说。
“算了算了,别人家的事情,说那么凶干什么?算了,吵死人了也没用。”二妹的娘从门口走到父女俩跟前,打着圆场说。
“你给我站住!你到哪里去?你……”二妹的爹喊了起来,阿正随即听到二妹特头的着地有声的脚步声。
二妹气哼哼地说:“你管不着!”
“二妹子,你可是姑娘家,要听话!”二妹的娘说道,“娘求求你了,你就不要再过去了,他们家死了人,又死得那么不干净,你不沾上一身霉气回来才怪!”
“不仅有霉气,还有鬼气!我一看他们家就没个好气,你不准再过去!”二妹的爹进一步说道,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就忍心看着阿正姐和小六子可怜兮兮地守着甘老爹?”见她娘将自己的腿抱住,二妹动弹不得,又急又气,哭了起来,过了片刻,好象是她娘的手松开了,二妹妹便在屋里用脚踢着什么声音,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家里死了人,确实可怜,谁愿意碰上这种倒霉事情?活着的人,更可怜,我们也是看见了的,可是你这个傻东西,好好想想,甘老头儿是怎么死的?如果他不去偷别人的树,不坏人家祖宗的坟,不坏人家的风水,人家会吃了饭找不着事情干,要杀死他们?当了贼,死了也活该。现在你可好了,还想讨人家什么好,那是你应该做的吗?你去吧,到时候说不定还惹火烧身!”
“爹!人都死了,你怎么还那么说?”二妹粗暴地打断了她爹的话。
不料二妹的爹气急了,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他不是狗贼,又是什么?你懂个屁!面子归面子,邻房的归邻房的,是贼就是贼,死了也是贼,狗贼!村里人虽然都不跳到甘家面前说,背后哪个不说?”
“老东西,你少说两句,闭上你臭嘴,你都说了一山坡屁话了!”二妹的娘见女儿伤心发怒的样子,也软了下来,冲老头子就叫。
二妹趁她爹被她娘暂时震住的当儿,迅速拔开门闩跑了出来,同听得愣怔着的阿正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惊吓不已。末了,阿正要二妹回去,二妹坚决不肯。
日期:2017-12-29 22:07:43
阿正一时咽不下刚才受的那口气,生平第一次铁板着脸,恶声恶气地对二妹说:“你回去!”
经过被阿正这一叫搞得有些意外,但二妹根本不理睬她这一套,而是撇开阿正,自顾自地怕跑进了甘家院子。阿正像挑了一件重物刚刚卸下遗言,脊背酸胀得很,有些支撑不住,便逮着二妹背影走进了自家院子。在她刚转身的当儿,就听见了二妹的爹传来的恶狠狠的骂声:“孽种!”
回到厨房,二妹已经拿起菜刀在菜板上声音很响但很有节奏地切着菜。她见阿正回来,抬头盯着她。两个女人抱着在灶门前又伤伤心心地哭了一阵。
此刻在村子东头,黄家院子里的人显然比甘家院子里的人多得多,也显得更嘈杂。黄老二臂上缠着一圈白布,与黄大权一前一后地招待来看望他们的人。人人都应酬着对话,生怕哪句说得不得体,脸上都表现出一种十分悲痛和惋惜的气色,女人们则往往还挤出许多泪水来,用手背或手绢使劲地揉着,搓着,搓得满脸通红,直到被人拉开才算完事。黄家两大男人黑着脸,身子僵硬,来来地走动,说的话也没有生气。客人来了,又走了一些,大部分却留下了,帮着在院子里或厨房里做事。黄老娘已哭得昏过去几次,被人抬到床上,昏昏睡去,醒来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又挣扎着走到院子里,看到停放在院子里门板上的小儿子的尸体,立即又悲痛不止,扑在小儿子身上大哭,引得刚刚哭过了的女人们跟着又伤伤心心地陪着哭,劝也劝不走,倒是她们边哭着,便上前来,哭着劝慰黄老娘。后来,黄老娘哭够了,也累了,泪也流干了,便偷偷地用湿帕子洗了脸,腰间围着一条青黑色的围腰帕,红肿着脸与客人打招呼。跟甘老爷子脚后跟那盏油灯一样,黄家小三灵前也放着一盏煤油灯,将昏黄无力的光投放到每个人的眼中和脸上身上,每个人都在各种表情中想着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再由这事情推及到黄家平日里朴质的为人上,再推及自己,在不同程度中揣测着自己未来难卜的命运,不免感叹不已,也多了一些忧虑。在死面前,每个人都不能够平静,即或有一点平静,就全在于他们的脸上,但多半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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