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12-21 21:46:10
　　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它是能穿透人事的复杂和含混不清的，带来一片纯洁和温柔的。也许，只有在它这副样子的时候，才能代表人世情感的某种圆满和残缺，某种能尽情享受的痛苦和无法说出来的感受，足以让天底下的每一个人发现身边的辛酸和不能获得的满足，以及那些死亡之后的孤独寂寞。如果在它圆满的时候，又会让在这过于静美的情形中生出一点烦恼和忧伤，吐出一声哭泣的声响，明白人事中隐藏的更多的残缺了。现今它是不是也在念叨着院子里那个女人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语呢？它是不是能满足这女人那天在山坳口大树下的期待，带她到一个温暖的房间里去呢？这女人是这弯弯的月亮，她用许多泪水为自己年青的心取得了证明，走过了许多人生的路途。但这女人又不是月亮，她不能像月亮一样除去静默的期望和殷切注视，无言的等待以外，就无法再去做些什么，再说些什么。她的心没有死，一种礼仪不能总是束缚着她的心，她的日子，让人永久被它们捆住，无法脱身，不能从一早一晚中看出时光在身边逗留极短，她从心境的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去，于是，她便要说，她便要取得她曾经失落的东西。一轮月亮能照见许多人，她也能从一个人的灭亡之后走向另外一个人。

　　甘老爷子将脑袋埋在手心里，听着阿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后来，甘四死了，你知道的，他死得那么快，那么惨，谁事先想得到呢？都让我们……他患了那种病，你也是知道的，也没有人事先能够想到啊。我想那病是能医好的，总有好的医生的，可他就是不听，我说什么都没用。如果他听了呢？他为什么不听我的呢？如果他听了我的，那病治好了……”阿正说不下去了，泪水在她脸上滚落，悄悄地滑落下去，掉到地上。
　　阿正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但我不能离开甘家，甘四虽然死了，但他的魂还留在家里，一天到晚，他都看着我……”
　　这使甘老爷子感到意外，但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把思绪放到甘四身上去了，年青儿子的笑、怒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像在喊他，朝他笑，又像他朝他发火，骂他，骂他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生了他又为什么让他得那种病。他立即又见到了儿子血肉模糊的脑袋，躺在泥土中的僵硬冰冷的尸体。他蒙住了眼睛……
　　阿正见着甘老爷子伤心，赶紧说：“爹，这些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甘四是回不来了，我也……”
　　甘老爷子心里说道，是啊，甘四是回不来了，那你走吧，我不拦你。还有，你为什么不说说那个秦老师呢？你想说，就说吧，也应该说说秦老师，你喜欢他，没有错，他人好，又是吃公家粮的，你跟他走吧。
　　日期：2017-12-21 21:46:33
　　可是阿正一直没有提秦老师，也没有说她要离开甘家。甘老爷子在心里默默地叫道，你想说谁就谁吧，一定要手，不管你说谁，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月亮已走到头顶，垂直地泻下光辉来，凉幽幽的。
　　甘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他将头从手里抬起来，对阿正说：“那个秦老师，你……”
　　阿正极为吃惊地望着甘老爷子，仿佛他不是她公公一样，而且，“秦老师”三个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也不会让她感到不安，可话冲甘老爷子口中说出来，她着实有些惊讶了。
　　“你伤心，过得不如意，我都知道，你也别瞒着爹了。你和秦老师的事情，我多多少少明白一点，我真的很高兴，秦老师是个好人。当然，如果你也认为秦老师这个人值得托付，你完全可以到他那儿去，我不怪你。”甘老爷子终于将肚子里的话全部抖索出来，浑身立即感到轻松了许多。
　　阿正低下头去，心脏跳得厉害。是的，这些话才是今天晚上要说的。只是她想到了甘四，谈到悲伤处，就被甘四占领了全部心思，她就不敢再提秦老师了，后来，竟然忘记了。她不知道甘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秦老师的，她可是什么人都没有告诉过呀，难道这个老人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在他面前不能启齿的原因，就在于此，她担心甘老爷子误会，甚至责怪她。现在甘老爷子先把话说出来了，她反倒觉得到了告诉他的时候了。

　　“爹，你怎么？你已经知道了……秦老师来过我们家几回了，他都是来找我的。开始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反正他就是来找我的。他告诉我，他就是那么想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他人还，也好说话，所以……”

　　甘老爷子听了阿正这么一说，一颗心算是落了地，但落了地企业被碰得生痛。原本他也希望这个儿媳妇后半辈子有个好的归宿，可一旦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心里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在心里说：既然你想好了，你就走吧，尽管走，你可以走！
　　“今天他到家里来，又谈起了这件事情。我们说好了，结了婚，我还是留在咱们家，他搬到这里来住。他执意要这么做，说不想让你伤心。而且这样做的话，还可以照顾小六子学习。我想这样挺好，但还是觉得应该跟你商量商量……”
　　甘老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阿正的话，但很快地，他明白了过来，注意力从院子外面那丛绿得发黑的竹林移到了阿正身上。
　　“爹，你看这样……”阿正看着他，有些迟疑，眼里闪烁着不定的光。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极为不安。

　　日期：2017-12-21 21:47:01
　　“这不行，不能，不能……”甘老爷子如梦方醒，他本能地想自己和一个老师之间地位的差异，他根本就不可能让一个老师到自己家里来吃苦，而且招人笑话。
　　“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想这样……村里不是也有招男的到女方家里做倒查门女婿吗？你觉得不妥？”阿正感到脸上烫得厉害，便觉得更加不安，赶紧将眼光移到别处去了。
　　“可……”甘老爷子本想说“别人家的情况与你不一样，与我们甘家也不一样啊”，但他们迟钝了一下，没有说出来。他还想，如果要招女婿过门到甘家，还不如直接到你阿正的娘家。
　　慢慢地，阿正有了想哭的感觉，她又想到甘四。但她控制住了情绪，眼睛盯着地面，许久都不曾挪动一下。
　　甘老爷子见状，起身朝屋子走去，却不小心踢着了桌子的腿，桌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把阿正吓了一跳。她清醒过来，赶忙跑进屋子里去，见甘老爷子没事，才放下心来。甘老爷子走进自己的屋子，在里面摸索了一阵，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出来，便叹了一口气，手在衣服上拍了几下，声音里带出了很多灰尘。
　　小六子从自己的小屋里出来，朝阿正看了看，又看见甘老爷子刚好从屋里出来，就赶紧走回自己的小屋。
　　甘老爷子叫住他：“天也不早了，你洗洗澡，先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小六子在屋子里折腾了好半天，才出来。甘老爷子和阿正分别坐在堂屋的桌子两边，见了他，都把话头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