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12-18 14:33:15
二妹和阿正拉着话,也同甘老爷子说话,说到小六子,便叹这小孩子长得真快,转眼就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小六子长得清秀,眼睛黑亮亮活乱乱的,只是人有些腼腆,在众人跟前言语不多。二妹一句“你们家这小子日后肯定能娶一个漂亮媳妇回来”,使得大伙开怀大笑,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饭快吃完的时候,二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三人看了一眼,猛地说道:“你说那个黄老二是不是怪兮兮的?今天吃午饭的时候,我看见他把几碗肉全倒在了他家背后的阴沟里,嘴巴里还在骂人。他家养的狗想去吃那些肉,都被他凶狠地用棍子给打开了。我还看见他把那些装肉的碗摔得粉碎,哎呀,那样子,真是吓人!那是什么人呀?好好的,居然把肉倒在阴沟里,他家哪有钱呀?不至于饿死而已,干什么倒肉呀?跟谁在较劲呀?再说了,他们黄家在村里也算是安静的一家人了,平时很少吵架打架的,但今天,确实怪,他爹和娘居然都在一边不啃声,你们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个默默地听着,他们都明白那些肉是怎么回事。甘老爷子的脸变得铁青,一言不发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声音很响。阿正吃惊地停止了吃饭,先是盯着二妹,被黄老二的举动惊呆了,然后赶紧吃饭,将自己的神色掩饰住。二妹没注意到阿正的神态变化,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说着话。小六子眼睛倒是尖,看到阿正满脸通红,眼里好象湿润了。其实,小六子下午在山坡上割草,黄家四妹路过,看见他,就告诉他,她家二哥把他们送来的肉给甩了,还要他不要告诉他爹。小六子问,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爹?黄四妹说,好吓人,二哥的样子要吃人,我都给吓哭了,如果你告诉了你爹,他跑到我们家吵架,二哥也会把我给饱打一顿。小六子回到家中,本想把这事只告诉甘老爷子,不想让嫂子知道,他知道要是让她知道,她会难受死的。现在,二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又是她亲眼所见,小六子就感到不安起来。
二妹没有发现甘家三个人脸上的变化,吃完了饭,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道了谢,拿着针线就起身告辞了。
阿正站起来,说头有点痛,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甘老爷子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明白其中瓜葛了。他看见阿正的背影,一阵凄楚和不安萦绕在他心头。他转而望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小六子,想到死去的甘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想到,也不想去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跟头上空荡荡的天空一样。
日期:2017-12-18 14:36:39
夜路,天空中浓密的云疏散开去,弯弯的月亮悬挂在天上。月光如水,照着山野每个角落,呈现出不同层次的风景,宁静,安谧。月光如风,把先前凝集在空气中的热气给驱散开去。山前山后,像铺着一层薄薄的银片,处处闪烁着灰色的光,世界所有人物言语、人事纷忙都动这丝丝阴凉中悄然遁迹。小虫子的叫声纤弱如女人发丝,美妙如女人目彩,缠绵如女人叹息,竹林在月光和这些虫子的叫声中显得更加悠远和深沉,也像一个阴谋家,极力在想着什么。
在甘家院子里,所有如同一样的东西似乎都不存在,虽是一份宁静中必须得增添一丝忧伤,当事者的愁绪,增添他们对于世事的思考,但他们每个人生活着的每个细节,总不能轻易被发现,在这好月当空的夜晚,他们和物景,一同融洽在这一份清淡的光色之中,几乎是谁也分不清楚谁了。
甘老爷子先端了一条短凳,坐到院子里去了。阿正也从她自己屋中出来,拿了两条凳子。放在院子里,见甘老爷子已经坐下,便不再说什么,独自在甘老爷子不远处坐下来。小六子不看书,不做作业了,也从灶房中出来,在甘老爷子身边坐下了,还没说话,就耷拉着脑袋。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将又宽又瘦的肩膀露在外面。阿正看了一眼小六子,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她赶紧回过头去,轻轻咳嗽了几下,让嗓子轻松下去。
“六弟,今天不看书了吗?”阿正对小六子道。
“作业做了,先出来歇歇凉,等会儿看书。”小六子低着头说。
“哦。我想……我想给爹谈一写事情……”阿正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自从她嫁给甘四到现在,她对小六子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之前都是极为自然的,这让两个人都感到很尴尬,但阿正还是说了下去,“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你还是先看书去吧。”
“今天夜里两快,难得。让他听听也好。”甘老爷子看了小儿子一眼,一只手在后者的脑袋上摸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小六子站了起来,对甘老爷子说:“爹,我还是看书去吧,你们说吧。”
说完,小六子就一阵快走,回屋子里去了。沉默像甘老爷子和阿正的年龄差距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阿正想,自己是不是让小六子生气了,见外了。小六子刚一走,她就为自己的话感到有些后悔,其实,小六子在场,也没有什么不妥。甘老爷子习惯性地卷好旱烟,摁在烟锅里,点上火,啪嗒啪嗒地抽起来,烟头上红红的火光一闪一闪地,映出甘老爷子的脸,也是红红的,连那些皱纹,也显得更加弯曲和深色了。
日期:2017-12-18 14:37:01
阿正从针线筐里拿起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的确良衬衣。她对甘老爷子说:“爹,天热了,这件衣服穿起来凉快,不巴身。你拿起穿吧。”
甘老爷子先是看了看儿媳妇的脸,没发现任何异样,就接过衣服,心里说,怎么?真的要走了?甘家到底留不住你啊,说走就要走了。甘老爷子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嘴里和鼻子里涌动,只好吐一口口水在地上,用脚碾去。
“你,”甘老爷子将一发放在小六子坐过的那根凳子上,说,“你也该置一件象样一点的衣服吧。”
阿正笑了一下,说:“爹,这个我知道,你别为我担心。你先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甘老爷子没有试穿,他看了看那件衣服,在月光下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然后吸着旱烟,说:“上了这把年纪,还穿这么好的衣服干什么?穿不出去,即使穿出去了,也要招人笑话,还是给你六穿吧。”
“六弟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件是给你的,颜色样式,合你的年纪。”阿正说。
甘老爷子又吃了一惊,心里却说:“连小六子的衣服都准备好了,看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这人真的是,说走就要走了。你真的就要走了么?”
甘老爷子把衣服拿起来,又立即放在原处。烟雾从他头发之间飘散,溶入月色之中。他心里涌上的淡淡心事,使他一时难以启齿。
“爹,我想给你说一件事……”阿正费了很大的劲,才吃力地说出这句话,而且说得很慢,每个字咬得很清晰,生怕甘老爷子听不清楚。
甘老爷子说:“你说,我听着呢。”可是,他这会儿却不愿意听到她要说的话,对儿子甘四的怀念已经换长庚了另外一种形式,那就是他感到作为一个家中没有女人的艰难和苦处,他不能像丢掉一件东西一样失去这个女人,但他又不是那种没有长脑袋的人,不能不让她离开甘家,他不希望她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守着甘家。时下,他业已明白这女子的心事,却没有给予她这种心事以适当的指导,也没有指责。在她来到甘家的这些日子里,她总是在事情上,哪怕是在甘四死后的诸多事情上,全然尽了一个女人本应的职责,业已把甘家摊给她的全部事情处理妥当了,而且做得相当精细。只有一样东西她不能表露,那就是她把无法向外人表述的寡妇的孤独和不便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从不流露在脸上,也从不在行动上表示出来。她做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贴切,让一家三口人自然和谐地过着日子。一切她该浏览和品味的光景,大部分交给了甘四带走了,也就是说,她最年轻的那一部分,离她而去了,在那个死鬼男人那里,现在,她该去过另外一种日子,从另外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她理应得到的东西,走完后半辈子。这是在理的,她应当这样去做。甘老爷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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