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路边有半里地，从这里出去，沿着马路走，有个挺大的厂门是了。”谢子和本来想陪沙正阳一块儿去，但是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又显得过于热情了，有点儿掉份儿。
　　不是一个新来的年轻干部么？听说是当过前县长的秘书，但是又传闻被调走的县长犯了错误，才会刚来半年又被调走，所以最终谢子和迟疑了一下，只是走出院门，给沙正阳指了指路。
　　自行车蹬出三百米，老远能看到一个在这一片农地显得有些突兀的厂房。
　　虽然最高也不过是二层楼，但是毕竟也是二层楼，而且足以容纳两辆大货车并行的大门也还保留着这家企业的昔日荣光，一面有点儿像红旗轿车标识的红旗塑像搁在厂门口，似乎还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铁栅大门半掩着，沙正阳推着自行车进门，门房出来一个守门大爷，斜着眼睛打量着沙正阳：“干啥的？”
　　“我找高书记。”沙正阳笑着应答：“我是镇的。”
　　“公社来的？”老汉吧嗒着叶子烟，一脸不屑，“都过了午饭点儿了，还来干啥？”
　　沙正阳神色不变，“大爷，这会儿都快三点了，找高书记有事儿。”
　　见沙正阳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老汉这才垂下眼皮子哼了一声，“在里边，走到底往左。”

　　自行车沿着水泥地坪往里骑，这酒厂占地面积不小，靠公路是一排二层楼的房子，沙正阳瞥了一眼，办公室、供销科、工艺科一顺溜儿排过去，二楼只能看到牌子，大概是厂长办公室和财务科设在楼。
　　只不过面前门前干涸之后发黑的青苔，四处丢弃的烟盒、火柴盒以及果核，显示出这里起码已经有三个月以都没有人气了。
　　右面应该是厂区和库区，而再往后应该是窖池区了。
　　“爸，我决定了，这民兵连长治保主任你还是另外找人来干吧，我不想呆在村里了，人都快憋死了，我有手有脚的，哪里不能挣钱？听说到南粤深圳那边去打工，起码一月两三百，守在这村，一个月十五块钱的补贴，连烟钱都不够，还得找你要钱，真没法干了。”
　　一个有些粗重的声音隔着拐角传过来，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高了八度：“你敢！只要你老汉还没有闭眼睛，你得听你老汉的！你还是***员，还是村支委，我是支部书记，于公于私，你都得听我的！去南粤干啥？一个月算挣两三百，蛇大窟窿大，那边花销也大！还有，家里谁来管？你别说把和田静一起去，那这家还叫不叫家了？”
　　“爸，你咋这么死板呢？我和田静都结婚两年了，连个嘉陵70都买不起，人家曲二东前年去南粤，今年春节回来买了一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不用为我操心了。”
　　粗重声音也一下子昂扬起来，“你是支部书记又咋地，还能硬逼着我当村干部不成？村里也有不少当兵回来的，你去随便找两个来行了，为啥非得要套在我脑袋呢？”
　　“你原来在酒厂不也干得好好的？”
　　“是啊，我是在酒厂干得好好的，可现在酒厂情况如何？都这样了，要死不活，几个月都白干，拿不到工资，嗯，估计马也该断气了，带丢给我们村和东方村扛着，这镇这特么不要脸！”

　　似乎是被自己儿子的话给堵住了，好一阵后那苍老的声音才道：“好，你要走可以，那你得给我找一个来顶替你的，而且要我满意，那些二不挂五，心思不在工作的，不行！”
　　“爸，你要这么说没意思了，要按照你的标准来，我们村里没几个合适了，真正合适的，人家凭啥留在村里一年挣你这两百块？出去打工，人家一个月能挣到，也是我，耽误了我几年，也差不多了。”
　　转过拐角，沙正阳看到了正争得面红耳赤的父子俩，还有一个人远远的吊在后面，估计应该是守厂的。
　　“高书记！”沙正阳站住脚步，喊了一声。
　　高长松的目光投射过来，有些疑惑：“你是……？”

　　“高书记，我是镇新来的沙正阳，郭书记让我也和他一道挂点红旗村，所以今天我到村来了。”沙正阳一边点头，一边和旁边有些好的看着自己的高柏山打了个招呼。
　　很显然高长松和高柏山都应该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份，否则不会在自己报名之后，有那样的表情。
　　“哦，小沙啊，才报到下村？”
　　高长松对这些挂点包片的乡干部没多少好感，除了来督促农业税和水利费以及统筹提留款的收缴外，他们也没有其他能耐，哪怕是郭业山，高长松也一样敢当面这么说。
　　“高书记，郭书记应该和您说了，关于‘忆传统，做贡献，做新时期合格党员’这项活动，郭书记联系红旗村，镇也打算在近期要开展一些工作，除了您个人的事迹报告外，我们红旗村看看能不能推出其他一两位党员同志来作为模范，或者我们是否可以选取一两位党员同志来做这方面的培养对象，……”

　　对于沙正阳的提议，高长松没多少兴趣。
　　午郭业山和他打过电话，谈到了这个活动的重要性和意义，要他作为榜样要在全镇大会作宣讲，被他当时拒绝了。
　　但是郭业山态度很坚决，在电话里说了差不多十分钟，最终还是“迫使”高长松接受这个任务，但至于说还要在红旗村选择其他模范，乃至要培养对象，在高长松看来纯粹是别出心裁玩噱头了。
　　“小沙，你才来，镇和村的情况都还不太了解，走吧，先到村。”高长松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沙正阳的话头。

　　沙正阳碰了一个软钉子，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乐观了。
　　看来红旗村对南渡镇丨党丨委政府的印象并不好，估计应该是红旗酒厂债权债务转移带来的负效应。
　　想一想也是，谁轮到这种事情，肯定的都是一肚子气，只是没法发作而已。
　　回到村，高长松和沙正阳没说几句话，以自己身体不舒服为由，径直回家了，只留下高柏山。
　　“沙秘书，你别在意，我爸是这个牛脾气，得罪了不少人。”高柏山丢给沙正阳一支甲秀，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只手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有些迷茫的看着远处。
　　“这村干部真的是没啥干头，我爸本来有点儿高血压，成天为村里的事情操心，自己家里的事去哪个都顾不过来，镇在酒厂这事儿处理得不地道，让我爸很是生气，和郭书记、孔镇长都吵过好几次，但又能如何？儿子还能犟得过老子？”
　　沙正阳笑了起来，“高哥，你也别叫我沙秘书了，叫我正阳得了，咱们年龄也差不了几岁，如何？”
　　几句话之后，高柏山也感觉沙正阳并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倨傲，而且还挺投缘，所以二人话语间也熟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