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时间还足够,又烧了一壶开水,洗了一把脸。
临出门之前,他把毛线围脖仔细地缠在脖子上,在镜子前面照了两眼,觉得还不错,像个相亲的好样子。
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少了点儿什么,想了一下,他又从床边的小书桌上捡起一只钢笔,周正的插在了左胸口袋里,露出半截明晃晃的钢笔帽,这样才像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
老戴出了门,上了锁,慢吞吞地下楼。
他要让更多的邻居看到,他出门了,去相亲了,是吕二嫂给他介绍的对象。
水都电影院就在老戴住的圈楼边上,步行大概三五分钟就到了。
老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不到六点钟,时间还有点早。
他决定拐到靖宇街上去溜达溜达。
很多时候,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是由一个不经意的决定造成的。
靖宇街,是哈尔滨道外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以前叫做正阳大街。抗争胜利,共产等人民政府接管之后,为了纪念坑日英雄杨靖宇将军,将其更名为靖宇街。
老戴沿着靖宇街朝里走——靖宇街和景阳街成T字形格局,靖宇街的尽头是横着的景阳街,从两条街交叉口的位置进去,以靖宇街为脊柱,南北两侧呈鱼刺状对称排列着十余条街道,在靖宇街北侧的叫做北头道街,北二道街,北三道街……在南侧的就称为南头倒街,南二道街,以此类推,直到二十道街。
老鼎丰,正阳楼,世一堂,同记商场,东来顺……哈尔滨数的出来的老字号几乎都在靖宇街上有门面。
这一天是1952年12月28日,礼拜天。
还有三天就到新年了,东北人的说法是“阳历年”,跟阴历的春节相对照。
靖宇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苏联人,朝鲜人。
各家铺子都开着明晃晃的灯,照着橱窗里的各色货物都透着那么喜庆。
哈尔滨解放已经有七年了,城市管理已经趋于平稳,市民生活渐渐安居乐业。
老戴慢悠悠地闲逛,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他打算走到七道街附近的时候就扭头往回走,时间大概刚刚好。
街边上刚好有一个买炒货的,新出锅的五香瓜子,花生,栗子装满了好几笸箩,香喷喷地散发着热乎劲儿,勾搭着过往行人的食欲。
老戴忽然想到,既然去相亲,不买点儿东西总是不像话。
炒货老板是个黑胖子,好像是安徽人,操着一口豫皖交界的口音吆喝着:“花生瓜子喽!五百大元半斤!”
老戴凑近去,手插进裤兜里,正要摸出两张票子,刚想说“给我来半斤花生,半斤瓜子!”
话还没出口,忽然身边悄悄儿的凑上来一个男人,压得细不可闻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声:“戴老板!”
老戴的手僵住了!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戴老板!”那个人显得又激动,又慌张,又压抑:“真的是你!”
老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呵气。
他冷静地转身,背向那人,低低地说:“跟我走!”
日期:2017-11-11 20:28:59
第二章
(一)
老戴一点儿都没停顿,直接走进了北二道街里面。
那个男人没有急着跟上,他顺手在老板的笸箩里抓了两粒瓜子,放进嘴里嗑了一下,“噗”的一声吐出了瓜子壳。
“有点咸了,口太重!”那男人讪笑着:“下回吧。”
说完,他转身跟着老戴走进巷子里。
胖老板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那成,您明儿来,我给您炒一口清淡点儿的。”
老戴在前面走,那个男人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慢慢悠悠,没事儿闲逛街一样。
走北二道街跟南二道街,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老戴在转身的一刹那决定了往北走。
向南走,会走到南勋街,草市街一带,那一片儿虽然不像靖宇街这么繁华,但也是一片商业区,今天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往北走,会直接走到松花江边,此时此刻,那里就没有很多人了。
——老戴要找一个没人的角落。
走了一会儿,渐渐远离了街市的喧嚣,巷子深处还没有路灯,黑乎乎的,空中飘洒着细雪,落地无声,有点儿深邃苍凉。
老戴慢下脚步,身后那个人男人四下打量了一会,踩着碎步跟了上来,距离老戴约莫两三步远站住了。
老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他。
“我就知道,您没有殉国,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坚信……”那个男人忽然细声细气的喃喃自语:“戴老板怎么会轻易的死了呢?那些人真可笑……”
老戴慢慢的向他走进了一步。
那男人忽然间有些警觉,向后退了一步,又拉开了些距离。
两个人之间的空间之中慢慢滋长出很多无形的怀疑和戒惧。
老戴忽然说:“你的名字?”
那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罗子玉。”
老戴又低沉的问:“你的资历?”
罗子玉压低声音迅速回答:“民国二十七年,中央警官学校兰州特种丨警丨察训练班毕业,我是刘璠主任的学生。”
老戴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老刘那一班的。”
罗子玉谨慎地说:“是。”
老戴想了一下:“那你怎么认出我?”
罗子玉盯着老戴,没说话,却突然笑了笑。
“哦,我想起来了。”老戴说:“三十三年的时候,老刘曾经在西北破获过一个日军情报小组,你当时是行动的主力成员。事后,我在重庆接见过你们。”
“对,戴老板记性真好!”罗子玉有点儿谄笑的说:“那一年我们从甘肃到陕西,自汉中入川,到达重庆,到达的当天晚上,老板在沙坪坝请我们小组全员吃西餐。”
老戴似乎漫不经心的盯着罗子玉,慢慢的说:“所以,你就记住了我?”
“是的,在兰州训练班的时候,我是第一名毕业的。”罗子玉说:“刘主任很赏识我,就是因为我有一种很特别的认人的本事。”
“哦……”老戴来了兴趣。
“无论什么人,只要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罗子玉说:“就算那个人易容化妆,我也一样认得出来。”
老戴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天才啊!”
罗子玉说:“天才不敢当,略有小技,为党国尽力而已。”
老戴说:“你刚才只是看了我一眼,怎么就确定一定是我?”
罗子玉笑了笑:“我不敢确定是您,我只是试一下而已。”
老戴的心头颤了一下。
他恍惚中蓦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许多年前那些叱咤风云的传奇,都沦落为今天晚上被一声试探就现了原形的尴尬。
只好沉默,老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子玉先开了口:
“这么多年,我一直坚信您没有殉国,您一定是在执行一个大计划,是不是?”
老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难为你了,有这份情义坚守!”
说着,他向罗子玉靠近了一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言语中产生了信任的关系,罗子玉没有再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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