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代婆回头一指小柱说：“去，出去，憨憨地立到那儿，干啥？去烧水去！”回过头又对兰妮说：“忍住些，一刹刹就好。这松娃头有些大，哎——嘿，得，好啦。”老代婆先把娃推了回去，然后用两只手按在兰妮的肚子上，朝着逆时针的方向那麽转了一下，没一会儿，娃的头就露出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娃终于落草了。

　　“哇哇哇”胎娃响亮地哭起来，小柱这才如释重负地忙活起来，秀娥也跑进跑出地忙着。在灯光不定的昏暗之中，兰妮的脸色显得格外难看，汗水湿透了全身，头发也湿一条一绺的，她疲惫不堪地靠在被摞上喘息着。娃娃大人都挺好，老代婆见没啥不安然的，就放心地回去了。
　　秀娥端进来一碗红糖水，并不住地用嘴吹着，她爬上炕，扶起兰妮说：“来，快趁热喝了吧。”
　　兰妮看见秀娥手臂上青紫色的指甲印，心里很是有些不安，内疚地向秀娥道歉：“秀娥姐，让你受委屈了。别怪你妹子，我是个不懂事的直筒子人------”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鬼门关上走一遭，往日的怨恨好象也不那麽重要了，何况秀娥本来就没啥不是呢。兰妮轻易不肯说软话，能说出这话来，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哎，”秀娥拍拍兰妮的手，“说什麽见外的话，好好地养着吧。”
　　兰妮低下头：“回回让你受累，真象是你该下的欠下的。”
　　秀娥说：“说这干啥？咱既认了干亲，就得象那麽回事。”
　　兰妮到底觉得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吭吭哧哧地说：“只是，让你心里受委屈，我实在是------”
　　秀娥连忙说：“咳，再不许说那话啦。咱俩是一样的人，都是没有娘家指望的人------还不你疼我，我疼你？刚才一着急，敞着门我就跑来了，这会儿没啥事，我先回去一趟看看，停一会儿我再来，啊？”

　　兰妮点点头。于是，秀娥转身离去了。小柱先吩咐艾子和娃们在西套间睡下，然后回来坐在兰妮身旁，兰妮温存地对小柱说：“你也累了，抽袋烟，早些歇着吧。”小柱摇摇头，说怕熏着娃，拉了条被子在炕角躺下了。看着小柱只一会儿就睡着了，兰妮晓得他是累坏了，前几天兰妮就觉得肚子有动静，折腾了好几天，直到今夜才要下娃来，害的小柱几夜都没有睡好。兰妮这会儿也有些心疼小柱，她本来就是个直脾气。兰妮静下心细想起来，可能他和秀娥真的没啥。不管咋说，她也和小柱过了七八年了，旁的汉子是咋回事，兰妮不晓得。刚嫁给小柱的时候，小柱是见天黑了都要和她干那事的，要下艾子以后小柱是隔三两天一次，要下金疙瘩以后，他是四五天一次，还不记得他啥时候有很长时间不搭理自己，也就是说想不起他什麽时候会跟秀娥有那事情的。而且兰妮晓得小柱不会撒谎，他是个说谎话脸就红的人。再说，秀娥也不象是干了苟且事情的样子，是真的是假的，如果到这个岁数再看不出来，不是也白活了吗？兰妮不禁又为自己感到有些害臊，往后可不能再跟人家秀娥闹了，也不能跟小柱闹了，兰妮在心里下了决心。但是，她不知道她已经没多少日子活头儿了。

　　日期：2017-04-27 20:18:32
　　过了几天以后，兰妮才觉出自己病了。让小柱请二先生看了几回，也不见轻。兰妮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不但发烧还肚子疼，二先生让小柱往县里送，可兰妮不愿意去，说自己晓得自己不行了，送半道上就得死了。这让小柱很为难，秀娥看兰妮那样子，也吃不准该咋办。到了第六天清晨，小柱又把二先生吆唤来看了一回，这回二先生没说啥，送二先生从屋里走出来，走到大门外，二先生才说：“怕是不好。头回我吃不准，这回看着，铁定是产后风，这可不大好整啊。我说她咋不愿意去县里呢，看来，还是她自家心里清楚。她今夜黑要是能闯过去，算她有造化，就怕她闯不过去------唉，还是及早作准备吧。”说完走了。这次兰妮一是失血过多，二是身子太虚，二先生也不敢坚持让小柱往县里送了，万一咋，有啥好歹他可怕落下埋怨。

　　小柱转回身来心事忡忡，看二先生那样子，晓得这事情有些不好办，自己也不知道该咋办，刚要进门，却被提着一篮鸡蛋走来的秀娥拦住，秀娥问小柱；“二先生咋说？要紧不。”
　　“二先生说，就看今夜黑啦，十有八九是不行啦。没法儿了，听天由命吧。”小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秀娥望着小柱的脸说：“要不行，就往县里送一回，试试看？”
　　“二先生说了，送县里也白搭，她经不起折腾啦，只怕是送不到县里，就得死到半道上。这下，兰妮可是真要完啦！细想想，我对不住兰妮呀！”小柱捂住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一个人真的要死了，哪怕平常和自己是仇人，这时候也会原谅她的，何况这个人和自己过了十来年，还养下了一群娃。要说没有感情，还能一点儿都没有？咋着她也是娃们的亲妈，生养这几个娃，兰妮也真是不容易。自己屋里没有老人，哪怕瞎眼的老妈在世，也多少能帮兰妮一把，替她抱抱娃，她就能踏下心来去做饭。说来也难怪她性子不好，自己不爱见她，她又没有个人可以说句心里话，兰妮也怪可怜的。小柱到了这时候，才开始有点儿心疼兰妮，咋说人家也是一个人，也是一辈子，也是一条命呀！秀娥立在一旁，看着小柱哭，她也陪着掉眼泪，不知道咋安慰他才好。

　　当天黑夜里，兰妮的病势重了，一时不如一时，一会儿不如一会儿。小柱去吆唤二先生，二先生不来，说来了也不管事，小柱只好回来了。屋里只有秀娥守着兰妮，兰妮的头用红格子棉布包着，鬓角上淌着汗水，两眼无神地躺着，兰妮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出气儿一声比一声弱。翠花也来了，看了一眼秀娥没说话。
　　还有最后一剂药，秀娥煎好了，小心翼翼地端来，爬到炕上对兰妮说：“兰妮，喝药吧，来，我喂你。”
　　“不，不用了。”兰妮摇摇头，推开了秀娥的手，秀娥只好先放在一旁。忽然，兰妮强支身子坐了起来。
　　秀娥高兴地叫小柱和翠花看：“你们看，二先生的药兴许管事，她有精神了，能坐起来啦！”小柱和翠花都没吭声，翠花晓得这是回光返照，离死不远了。
　　“不，不是，”兰妮摆摆手说：“我晓得，我这是产后风，今日该是末日了。别------别拦着我，得让我说------当初把我嫁给小柱，你们是一番好意。可我自打跟了他，一年一个，象个下蛋的母鸡，一年也不得闲。到如今，活了仨，死了俩------我俩兴许就是这点儿缘分------”
　　“别说了，看累着，有话，病好了再慢慢说。喝药吧，啊。”秀娥又要端药碗，被翠花挡住了。
　　兰妮望着秀娥说：“不，不，没功夫了，再不说，就烂到肚里了。好姐姐，别怨你妹子憨，我是死到临头，才晓得姐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苦人。以往都是母老虎------罢，不说她啦。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要咋哩？我晓得小柱心里有你，你也不是不爱见他，倒让我在中间搅了这些年，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如今缘分尽了，我也该走了。我独独不放心的是我这些娃，你要答应我，给我这苦命的娃们------当妈吧------我是不行啦。娃还小，不懂事，托给旁人我放不下心，你可要答应我呀。翠花姐，你，你作证------”翠花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