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帘幕无重数的心事回到家,陈博打开大门,见玄关处放着一个铁笼,里面是十来只活蹦乱跳的小白鼠,便知叶之秋已经回来了。她是陈博的爱人,一名医生,主攻肝胆外科,在天朝市第一医院工作,去年刚刚评上主任医师。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小白鼠就是叶之秋事业成功的牺牲品,她的敬业令陈博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加班加点也就罢了,还经常把些活鼠活兔弄回家,活体实验一做就是几个小时。可怜的陈博,每天都要生活在七三一部队的实验室中……
叶之秋从实验室中出来,双手沾满仁人志士的鲜血:“这么早就回来了,吃饭了么?”
陈博摇摇头,但同时亦制止了她“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的企图:“你先忙你的吧,我还不饿呢。”
对于血腥味,陈博早就已经像对来苏水一样习以为常,但每逢这种时候,依然难免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尽管叶之秋的厨艺像她的医术一样出色。
叶之秋倒是没大所谓,回到陈博那间经常沦为屠宰场的书房继续科研攻关。
陈博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双眼放空望着天花板,先前在国学馆中的一幕幕渐次浮现在眼前,他隐约觉得,那个孟怡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不是报纸也不是电视新闻,而是在记忆底层的某处……
正在胡思乱想着,门铃突然响起,陈博现在住的这套三室一厅是叶之秋单位分的,市政府的同事大都不知道,免去了很多麻烦。
“我占着手呢,你帮我开一下吧。”
就算叶之秋不说,陈博肯定也会主动去开门,虽然来这里的客人中找她的居多,大都见惯“忍看朋辈成新鬼”,但还是尽可能避免把家里弄得像凶案现场。
懒洋洋地踱过去拉开门,陈博打了一半的哈欠立刻凝固成震惊的表情。
站在门口的是孟怡……
职业装换成了一袭略带晚装色彩的筒裙,近看更加光彩照人,薄施以淡妆,既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无可挑剔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又与这居家休闲氛围浑然一体。
孟怡看陈博的目光,丝毫没有半点客套寒暄气,更像是久别的旧友重逢,一丝欢欣之外,似乎还加上一点酸酸的内容……
“谁啊?”叶之秋边摘手套边从书房中出来。
陈博的惊讶很快变为惶恐,虽然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但他还是像被人捉奸当场一样,冷汗直冒,语无伦次。
见到孟怡,叶之秋也立时愣在那里。
孟怡看她的目光,和刚才看陈博很相似,都像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悲喜相织,只不过一个略带皮笑肉不笑的行尸走肉,另一个却是形神兼备。
“你是…… 孟怡?”叶之秋的嘴倒比陈博刚才张得还大。
孟怡款款地点点头。
“哎呀哎呀,真的是你…… ”叶之秋的尖利叫声将上下几层的声控灯瞬间点亮,同时将那双带血的手套塞给陈博并一把抱住孟怡。一贯稳重得近乎于冷漠的她,竟异乎常态地拉着孟怡又是转圈又是蹦跳,倒将陈博着实吓了个不轻,这么些年来,他几乎从未见过叶之秋这样。
孟怡亦显得很高兴,随着她的脚步旋转腾挪,却依然难掩其雍容端庄,目光时常越过叶之秋,含笑望着陈博……
他也是许久之后,才从二人微言大义的只言片语中稍稍理清了头绪。
原来,叶之秋和孟怡是曾经的大学同学,十几年前同在北京医科大学读书,叶之秋是临床医学专业,孟怡是高级护理专业,同宿舍床挨床抵足而眠了五年时间。孟怡先毕业一年,据说是分到军队系统某机关任保健护士。
读书期间,她二人关系极好,整天黏在一起,孟怡毕业后,起初还常去找叶之秋,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间没了踪迹。叶之秋按照孟怡早先提供的地址去找过她,单位的人说她辞职了,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又按图索骥、顺藤摸瓜了一阵,实在找不到线索只得作罢。
这些年来,叶之秋仍会时常想起孟怡,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样没烦恼,只是苦于音信全无。
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已经快要记不清孟怡的面目眉眼时,她却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地点竟在千里之外的天朝,难怪叶之秋喜不自胜……
拉着孟怡的手再也不愿松开,甚至忘了向她介绍陈博,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这些年怎么过的,为什么一直杳无音讯…… 孟怡一一作答,但一旁冷眼倾听的陈博却发现,每到紧要之处,她不是闪烁其词,就是一带而过。
叶之秋已经激动得忘乎所以,自然不会注意这些细节,问与不问,如何回答,其实都只是个表达心情的形式。
每说几句,孟怡总会装作不经意地瞟陈博一眼。
看似细致、实则潦草地问完孟怡的情况,叶之秋又巨细靡遗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综述了一遍,也不论人家问没问、愿意不愿意听,有些车轱辘话来回倒腾了好几遍却不自知:“咱们不理他,到我卧室聊去,”好不容易想起来,告诉孟怡那个端茶到水的不是家政服务员,可还没等陈博插句话,就拉着她进了里屋……
屋里传出的爽朗笑声显然绝大部分都是叶之秋的,陈博撇撇嘴,走进那间常被征用的书房,将尸横遍野的战场简单打扫了一下,门口那些“犹是春闺梦里人”,肯定不知道这里早已经“可怜无定河边骨”。
在书桌旁坐下,陈博从包里取出一大叠报纸,分门类摆好,都是今天最新的中央以及省市各级党报党刊,还未曾来得及阅读。陈博一直有个习惯,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每天都会将当天的党报党刊至少浏览一遍,否则根本睡不着,这个习惯已经差不多有三十年时间了。
刚刚被提升为市政府副秘书长的陈博,今年四十岁上下,大部分人恐怕都会感觉这个账头是不是弄错了,四十减三十,陈博岂不是十岁就开始阅读党报党刊?
可是事实上,这笔账还真没错,陈博的确是从小学时代起就开始每天翻阅同龄人可能都不知道为何物的党报党刊,后来能走上仕途,也与此有着脱不掉的干系……
日期:2016-06-27 16:05:44
4.党的恩情似海深
陈博本是天朝市上河县人,小的时候家境很贫寒。
起初,陈博家虽不算富裕,但还勉强能支撑,那时候,父亲有份说得过去的工作,可后来的一次事故,残了他一条腿,干不了重活,只能在一家县办小厂的传达室当临时工。
虽说行行出状元,发明显微镜的列文·虎克当年也是看大门的。可惜陈博的父亲没这个手艺,由于不是正式编制,待遇很低,每个月零七八碎都算上,连一百大元都勉强不到。
母亲长期卧病在床,还有个年迈的奶奶,这点钱根本不够家计,再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也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工资之外,机缘凑巧使然,陈博的父亲还有份外快,这才没饿死瞎家雀……
这家工厂的厂长有个小蜜,原本是厂里的女工,后来嫌同事说闲话,吵着要调走,要调还要调个公务员编制。厂长没有恩格斯的心胸、同样觉得在眼皮底下搞这种勾当不雅,通过关系将这位女工小蜜调到了县委宣传部,墙里开花墙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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