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笑眯眯地敲着桌子。这个小动作其实是来源于蛇女，不过据他所知她的父亲——躺在隔壁的杰森·崔，哦不，或许应该叫他特工崔，也有这个习惯。此时此刻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这个动作会给他带来好运似的，用修长的手指缓缓扣在桌子上。
　　不到一分钟，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之后费兰多的声音急切地传出来。“五百万，成交。明天我们去接人。”
　　“好的，恭候大驾。”说着，雷站起来，挂掉电话，走向隔壁。
　　“行了，伙计们，明天费兰多会来接人。”雷一进门就对猴子和屠夫说。崔承基觉得盯住自己的目光里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恨意。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群人刚刚在追捕他的任务中损失惨重。如果不是有人出大价钱，他们大概会让他更加生不如死。所以此时此刻，这种恨而不得的情绪在猴子和屠夫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
　　日期：2014-06-18 11:23:11
　　IX·真相？
　　车库的电动门似乎坏了。
　　他找出了工具箱，费了些力气才打开了盖子。里边杂七杂八地堆了好多东西，有些还是他们刚刚搬家的时候买的。现在看来这些东西显得很陈旧，不过还好，还都能用。
　　他的工装也是很久之前买的。其实他买来之后也没穿过几次。和那些工具一样，除了样子有点过时，穿上去显得不大合体之外，其实还不错。
　　他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想了想，把牛仔衬衫的下摆塞进了工装裤的裤腰里。好在这么多年他没有太发福，裤腰还算合适，不过需要把裤子上的抽带系起来而已。
　　这样看上去好多了，他想。
　　车库本来是两扇门，需要拉开的那种。后来流行起来的卷帘门也一直没有换，后来还是儿子张罗着把家里的车库门给换成了电动的。当时他虽然没有说好，不过之后每次去车库的时候不用再吃力地开门让他着实松了口气。也想着，是时候该换成高科技了。
　　现在这个高科技出了问题，这才感觉到有点麻烦。
　　幸好我不是什么都不会。他这样对她说，然后换了衣服拿着工具箱去了车库。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是电动门的电路接触不良。这不难，他哼着歌。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修过什么了，家里的灯泡除外。不过除了开头遇到一点小麻烦，整个修理过程还算是比较顺利，不多一会儿，车库的门就已经在遥控器的控制下乖乖地开合了。他放下螺丝刀，点了一根烟。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太阳在天上只剩下了一小段尾巴。夏天已经过的差不多了，晚上已经能感觉到凉风吹起的鸡皮疙瘩。他把挽起的袖子放下去，稍微抵挡了一下凉意。明天是个好天气呐，他看着没什么云的天空，适合钓鱼，也适合烤鱼。等炭火把鱼烤得滋滋作响，表面也变得焦黄，就可以涂上辣椒酱和孜然。上次从唐人街买来的孜然还没怎么动过，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如果还能钓到更多的，就腌起来好了，放上苹果和辣椒，做好之后一定会很让人愉悦。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又甜又辣的鱼丝就摆在自己面前，这会儿他已经觉得饿了。今天的晚餐有馅饼和烤鸡，这是他特意要求的。
　　又抽了一根烟，他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背靠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肚子有点饿，不过不太想动，反正也不太着急。他闭上眼睛，听着外面路上偶尔传来车子经过的声音，这种悠闲的感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天色暗了下来。
　　第二支烟和第三支之间有一小段时间的空白。所以等地上掉了三个烟蒂的时候，天上已经能看到隐约的星空了。他慢吞吞地收起工具箱，关好车库门，然后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不过让他很意外的是，家里居然没有开灯。
　　本来他以为是她在和他开玩笑，不过等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知道不是。
　　家里没有灯，也没有食物的香气，他甚至感觉不到家里有人。屋外的月光和路灯的光融化在一起，从没拉窗帘的窗户和他身后的门里漫进来，给家具蒙上了一层灰乎乎的影子。他拎着工具箱走进屋，踩着月光走向杂物间。这不是停电，否则刚才他在车库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真的没有人。不过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这个时间她一般都已经做好了晚饭，然后一边埋怨他回来的太晚一边让他快去洗手吃饭。

　　杂物间一片漆黑，他不得不打开灯。当灯泡亮起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杂物间桌子上的手机。
　　他突然明白了。
　　这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家里当然没有人，因为温娜，已经被他杀死了啊。

　　他放下工具箱，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手机，反复端详。其实他不用看的这么仔细，毕竟已经带在身上四十几年，他就算闭上眼睛都知道它的任何细节。于是他握着它，然后把它狠狠扔了出去。
　　手机撞在墙上，然后摔在地板上变得四分五裂。屏幕碎掉的塑料飞起一角，划破了他的手，电池和后盖都摔开，打开的天线折断了，碎片就落在他的鞋子旁边。
　　支离破碎得仿佛再也无法复原。
　　就像他的生活一样。
　　他无声地盯着一地的碎片，像是透过它们能看到昔日的生活。温娜还没有老去，他也没有。如果他转身上楼，就会看到温娜的睡颜，就好像她一直在一样。
　　日期：2014-06-18 11:23:35
　　他醒了。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完全没有光感。看不到，也听不到，如果不是还能碰到自己产生一些实际的触感，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被FBI关起来之后，就这样了。这里黑暗，安静，简单地说，就是没有光。听觉上他至少还可以听到自己那微弱的呼吸声，视觉上就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产生自己已经瞎了的错觉的参照物。如果要比较的话，他还是觉得首尔那座白楼更好一点，黑暗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
　　不过他并不沮丧。
　　从开始到现在，让他沮丧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多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麻木了。现在只是被关起来又算什么呢？何况时间也不算长。
　　他没有表，也没有任何能计时的东西。不过他最近睡眠一向不太好，像刚才那样可以做梦的情况已经是最好的睡眠了。但是不会超过四个小时，算起来现在不过是凌晨五点钟多一点。
　　如果有窗户的话，可以看到外面还没有天亮。
　　他努力地胡思乱想，试图让自己远离哪个梦境。但是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的，没过多久，他的眼前就浮现起了他最后一次看到家的样子。
　　炸毁的房子，被火烧得焦黑的墙壁，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碎片。而这一切是他亲手制造的。他的妻子和儿女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横在他面前，安静地指责他的罪状。或者说，他更希望自己被他们指责。亲手将他们送向地狱之后，他似乎也失去了被指责的权利。他们每一个人好像都很理解他，不去责怪他，甚至最后那一场爆炸艾萨用自己保护了他。
　　他痛恨这样的感觉，他们为什么不来责怪他，为什么连在梦里都只是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当温娜的身体失去温度的时候，当艾萨拉开炸弹的时候，他更想看到他们的哀求，恨意，惊恐，绝望，痛骂……而不是那样的宽容和爱。这种感觉就像是陷入沼泽，温暖的，湿哒哒黏糊糊，无法摆脱越陷越深的绝望，它总是不肯放过他。
　　他猛地起身，想要坐起来，可是没有成功。身体麻木和同感掺杂在一起，提醒着他现在的状况。不过对他来说这反而是好事。有知觉，总比彻底的麻木强。他恍惚地想起温娜以前总是说，她无法接受他会比她先离开人世。这个话题从他们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不断被提及。那时候温娜还曾经靠在他胸口撒娇说让他送她走之后再死，还说她会等他来了之后再一起上天堂。可是现在呢？如果自己在此刻死去，会看到温娜在等他，对他说“真慢啊”吗？

　　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家。
　　他已经六十几岁，一个看开一切的年纪。到了这个岁数，他应该躺在家里的摇椅上看着窗外的冬天。温娜会帮他准备一杯不太甜的热可可，然后他会陪着温娜看电视，或者看书，或者小憩。或者给文森和艾萨打个电话，听听他们抱怨最近的工作，讨厌的上司，难缠的客户，或者听听小汤姆用稚嫩的声音缠着他要吃冰激凌和听神话。可是现在他躺在黑暗里，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这一切凋零的如此之快，就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剪刀收割了结局。而这把剪刀也同时割破了他的喉管，刺入心脏。当他干涸的双眼空洞着再也产生不了哪怕一滴浑浊的眼泪，他再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痛苦。

　　很久之后，大概是天色已经泛白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他只听到雷和不知道什么人说了几句之后，就被带了出去。
　　他没有试图去思考自己被带向何处这样的问题，只是顺从地被带走，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