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晚唐遗事》
第3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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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就有人怀疑,是那位出身贫寒的牙将发迹后,想抛弃糟糠之妻,好跟豪门攀亲,狠心下了毒手,制造了劫杀的假象。这种说法没凭没据的,只是怀疑而已。不过,牙将倒真是在丧偶不久,另娶了新人,是世家的千金。
  有一日,牙将偶然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子在卖花,模样很象死去的婢女。他走近一看,果真不错。顿时,冷汗淋漓,当街拜倒,颤抖着声音问她是人是鬼。
  听到这,我偏过头来,好奇地望着访客,希望他赶紧揭晓答案。

  亡灵继续讲了下去:“那婢女轻轻一笑,说只记得自己和和夫人被盗贼所伤,幸好没有死,被人搭救,现在流落街头,卖花为生。牙将一恍惚,不知怎么地神魂脱壳般,竟然把过去的种种细节忘了大半,迷迷糊糊地信了,爬起身来,问自己的发妻在什么地方。婢女告诉他,就在附近的小巷。于是,这牙将带着几个随从,跟在她身后,七弯八拐,一路朝深巷里踯躅走去。在陋巷深处,有一间低矮的房舍,门应声而开,开门的,竟然真的是他多年不见的发妻……转眼暮色苍茫,天就要黑了。随从见长官还没有出来,就把眼睛凑在门缝里偷窥一下,看夫妻俩什么时候才能叙完别后离情,却只见牙将的衣衫碎裂成片,露出白骨一副,暗红的血流了一地。”

  “后来呢?”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随从大惊,撞了进门,却没看到那一主一仆。他们忙敲开左右邻居询问,才知道,这间房舍是久无人居的空屋。这时候,远方隐约传来两个卖花女的叫卖声,越传越远,消失在无数的房舍后。”(2)
  我打了一个寒战。发愣间,访客已经从怀里掏出钱来,向两位卖花女买下了一枝,递了过来:“记得,凡是对花微笑的,就是鬼魂。”
  说完,访客转身离去,转瞬就消失在莽莽人海。
  我这才低下头,望了一眼手中的那枝荼蘼花,雪白娇嫩,还吐露着沁人的芬芳,仿佛刚刚从长安某个深院小苑里采摘来的,还挂着露珠。唯一让我感到蹊跷的,就是这枝花看起来轻,拿在手中却沉甸甸的。不知怎么地,我当时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难道真是花气袭人?一路走来,我很真看见一张又一张的面孔转过来,看着自己手中那枝诡异的花,眉眼间不尽诡异的笑容。

  如果我那位没有生命的朋友说的是真的,那长安的街道上游荡着无数的鬼魂,从这座宅院出,从那座宅院进,在无数座宅院中进进出出。不觉,我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前,心里猛地一惊:“我和一个鬼魂同游半日,手里还抓着鬼花进宅院,这可不好!”
  转念间,手一挥,把那枝荼蘼花掷入沟中。奇怪的是,花落入沟里,竟然“咚”的一声,溅起了一大朵水花来。
  书童见我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惊叫起来,说我脸色苍白,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他慌慌张张地将半昏迷状态的我搀扶到榻上,转身端来一碗热汤硬灌了下去。过了很久,我才悠悠醒来,结结巴巴,将自己遇见前日访客的前后经过述说了一遍。书童到底年幼,好奇心重,飞奔出门,蹲在水沟边,要看看那枝鬼花是什么样的。等捞上来一看,竟是一只死人的手,指骨微张,的确像一朵花。(3)

  书童吓得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把那枝鬼花又丢回了水中。这回,鬼花却是落水无声,徐徐地,沉入了长满绿绿藻苔的一沟死水中。
  书童慌张地跑回来,感觉好点的我正斜靠在榻上,就问他看到那娇艳而古怪的鬼花没?书童哆哆嗦嗦地把自己所见说了出来,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没发觉自己拿着一枝手骨穿街过坊,走了大半个长安么?”
  我一愣:“他说只有鬼魂才能看见娇艳的鬼花……”
  (1)改自《渚宫旧事》
  (2)引自《太平广记》

  (3)改自《稽神录》
  日期:2012-05-14 13:07:24
  酉时三刻的光线浸透每一个毛孔,把那个下午的记忆洇染成一片破碎的芸黄色。我就端坐在自己的记忆中,仿佛突然记起了自己的一生,一幕幕的。
  原来,玄都观枝头灿若云霞的桃花,是枯骨嶙峋的鬼花;道路边参天槐树落下的,是一地鬼花;春风满面的探花郎从一座座园林里,捧出一束束鬼花;就连到大慈恩寺欣赏名满天下的白牡丹,他也只看到一只只白骨的手,争先恐后地从花坛里伸出来……无数唐朝的绿叶衬托着唐朝的鬼花,摇曳在唐朝的风中。无数瓷白手骨就这样从长安的每一个角落探出来。它们到底要攫取些什么呢?

  我只知道,累累鬼花妆点了我故事里的凶宅,噩梦里的长安。
  这时候,有人笃笃地敲响了房门。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还带了一串铜钱,显然也是来算命的。
  来客在主人面前坐下,没有寒暄,没有通名报姓,好像是熟识的老友,幽幽地说:“我想问一问自己的寿数。”
  我点了点头。一生中,也不知道给多少人算过命,问富贵的最多,也有不少问姻缘的,寿数也有人算。右手熟练地从案几上取下一副龟甲,开始起卦。一切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看了一眼后,我再次被卦象骇了一跳,又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暮色渐浓,来客又是背对着光线,看不清容貌。犹豫了片刻后,我只好如实说了:“卦象不吉,似乎今晚就是您的死期。”

  来客长叹了一声,沉默了。我这才想起还没有上茶,赶紧朝屋外招呼了一声。很快,一杯茶就端了进来。可是,书童奉茶的手突然僵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把杯子放在谁面前。我不悦地指着客人说,“还不给客人上茶?”
  书童迟疑了片刻,这才把杯子放下。客人喝了两口后,起身告辞。书童送客出门后,转回来。我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不满地问刚才怎么那么失礼。书童没有回答,却反过来问了一句:“您认得那位客人吗?”
  我摇了摇头。书童说:“刚才端茶进来,我看到了两个您,一个坐在案几前,一个坐在案几那一端……”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来客留下的卦金,果然又是纸钱。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卜卦者是我的鬼魂,还是求卦者是自己的鬼魂,或者两者都是,或者两者都不是。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花开荼靡,就是一段人生大戏的散场。
  我挥了挥手,让书童退下去。整个屋子只剩自己,还有满屋飘满荼蘼花香的空气。这样的空气羼进了太多的暮色,稠厚得几乎要凝固住了。我安静地躺在着稠厚的空气中,慢慢地阖上了眼睛,进入黑暗的梦境里。(1)

  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神通,能灵魂出窍,以一个问卜客的身份,探询自己的命运;或者,以算卦者的身份,冷静、客观地为自己卜算命运。但是,当我们重述历史、阅读历史的时候
  ——灵魂确实可以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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