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晚唐遗事》
第2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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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的风俗,寒食节孩子们会放风筝、踢牛皮球。段安节小时候曾和街坊的孩子一起踢球,不小心将球踢过高墙,落在了街西的宅院里。透过墙的缝隙,孩子们看到球就落在院子里的草丛中。踌躇再三,他们到底舍不得那颗牛皮球,翻墙进去。走到龟头厅外,段安节等几个孩子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凑上去偷窥,只看见龟头厅的地上,就是一张恐怖的脸,正对他们翻着白眼。吓坏了的孩子们只觉得无数幽蓝幽蓝的花在瞳孔里争相怒放。他们惨叫一声,没命地翻墙逃出这座凶宅,连球都没顾上捡。(5)

  段安节史称“为人厚重”,从来不说假话。他的所见所闻,应该是真的吧。这人留下了一句话,可以帮助我们看透这座帝京繁华表象下掩盖的真相:
  “长安多凶宅,无人敢居。”
  我们前面提到的那四座凶宅,没有吓倒房客臧夏兄弟、寇鄘、房次卿;李章武这样的访客似乎也不怎么害怕。看来,它们还不算有多凶。很多凶宅,被段安节的父亲写进他的那部黑夜之书《酉阳杂俎》。不过,被遗漏的也有很多座。
  如果你独立风中,极目远眺,就会发现长安城壮观依旧。这壮观是由无数院落和屋宇堆积而成的。不,应该说是无数的凶宅。小的凶宅一座连着一座,凑成了大的,叫做“里坊”的凶宅……一百多个里坊合起来,就是长安。整个长安,就是天下最大的一座凶宅。
  可惜,几乎没有一本历史书会告诉你长安的本相。

  翻开那些书卷,在工笔画般刻意描绘出来的画面里,你可以看到崇业坊的烂漫桃花;也可以看到开化坊的“蔷薇暗吐黄”;太平坊和永崇坊有满地槐花,而长兴坊和崇德坊的红药分外妖娆;还有安业坊的玉蕊花,据说是唐昌公主出家为道的时候栽种的,连九天外峨髻双鬟的仙女也有轻风拥尘,来花前流连……更不提那“香胜烧兰红胜霞”的牡丹,绽放在大宁坊、靖安坊和晋昌坊;大明宫里的千叶牡丹,怒放出深深浅浅的红。长安的男女“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还有杏园探花等风流节目,把长安妆点成一个花开蝶舞的城。

  但是,这个花团锦簇的长安也许不是真实的长安。花开花落处,满目凶宅,飘满了鬼影……
  请你轻轻叩开一座开满荼蘼花的宅院吧——我就住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1)引自《广异记》
  (2)引自《乾鐉子》
  (3)引自《乾鐉子》
  (4)引自《河东记》

  (5)引自《中朝故事》
  日期:2012-05-12 21:39:15
  和前面提到的寇鄘一样,我擅长占卜。那部古老的《易经》帮我读懂了多少人命中的秘密。只不过,我从前是不收卦金的。问卜者按照卜算的结果,在院子里载下一到五株荼蘼花,充当卦金:命顶好的,要载五株;命差的,也要载一株;只有命运糟到不能再糟的,我才收点铜钱和绫罗。
  邻居有一位读书人说我是在刻意模仿三国时的董奉。那位东吴名医为人医病也是从不收钱。病重的栽杏树五株,轻的一株——当然,是在患者痊愈后。久而久之,房前屋后红杏万株,春意喧闹。
  另一位邻居虔诚向佛,他说我一定知道佛经中曾提到荼蘼花,一年花季最后开放的花,是遗忘前生的彼岸花。

  其实,我不过是爱吃荼蘼花结的果实,再喝点它酿的酒,倒没有多想什么。
  不管怎么说,院落里的荼蘼花一天天地多了起来。我们总能看到形形色色的问卜者在院子里栽种那属于生命彼岸的花。有的人是欢天喜地的,不用说,他载的是五株;也有人愁眉苦脸地载下唯一的一株;偶尔遇到脾气不好的,会怒气冲冲地离开,一株也没有种,还踩烂了好几株……我也不在意。反正,用不了多久,又会有人载上新的。每到春末百花凋零的伤感季节,怒放的荼蘼花就把我的小屋给湮没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世界上命好的人好像越来越少,渐渐地,不要说种五株荼蘼花,就是种一株的也很罕见了。即使如此,终于有一天,院子里再没有留下一寸空间。我也就入乡随俗,收点铜钱和绫罗当卦金了。其实我不是很在乎钱,可这是问卜的规矩,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来的。收取的卦金够一天花销后,我就不再接待访客了,关上院门,专心致志地莳弄我的荼蘼花。

  一日清晨,院子刚刚开放,就有访客登门了。和往常一样,我熟练地起了一卦。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卦象——它清楚地显示问卜者已经死亡。
  当时,我很困惑地摇了摇头,重新起卦。这一回,卦象倒是没说问卜者不在尘世,可也离死不远了。他又试了几次,结果总是在死和不死间摇摆。最后,我只能无奈地抬起头来,望着对方。问卜者好像也能看懂诡异的卦象,点了点头,说:“看来,我不用栽种荼蘼花了。”
  说完,这人留下了一份卦金,起身告辞。
  我没有拦他,拦住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等到客人离开,我俯身去拾坐席上的卦金,猛然看见一串白色的纸钱。我的手抖了一下,心也抖了一下,站起来追了出去,只看见深巷寂寞,暮春的漠漠轻阴笼罩着古老的城。(1)
  过了几日,我偶然出门,走到辅兴坊边的街上,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不是那日神秘的访客么?我猛走了几步,追了上去,果然不错,就是他。不知怎么地,我竟然不害怕。一人一鬼,就在这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市上寒暄起来。时过晌午,街边的房舍食肆飘来阵阵饭菜香。我还没吃饭,不觉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辅兴坊的胡饼和长兴坊的毕罗、胜业坊的蒸糕齐名。白居易诗里说咸阳的“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他要“尝香得似辅兴无”,可见这里胡饼的美味了。我们就拐进坊里,寻了一家食肆,买了几个胡饼,边吃边聊。

  我也不避讳什么,单刀直入,问访客怎么魂游在这长安街市。
  访客告诉我,自己是因生前犯了一点不大的罪过,受阴曹地府惩罚,来当掠剩鬼。我也算读过不少奇书,却不懂什么叫“掠剩”。访客解释说:“不管是官员从政,还是商贾经商,他们一生该得的钱都是有定数的,超过了这个数目就叫‘余剩’,是不该得的,我就可把这些‘余剩’掠走。现在这个世界呀,官员是贪官,商贾是奸商,赚了太多不该赚的钱。所以,人间到处都游荡着我这样的掠剩鬼。”

  大约是见我面露狐疑之色,访客指着路上的一些男女,说:“你看这是掠剩鬼,那也是掠剩鬼,还有他……都是掠剩鬼。”
  不一会儿,一个古怪的僧人飘然从我面前过,访客说他也是鬼,便招了招手,将僧人唤来,聊了一会。那僧人侃侃而谈,对我却视而不见,好像我不存在似的。等僧人离开后,访客见我咽下了最后一口胡饼,就招呼我起身,一起走走。一路上,他一会儿指着这座宅院,说那是来庭坊闹鬼的李家;一会儿指着那座住宅,说这就是道政坊的平卢进奏院;还有永平坊的安氏旧宅、安邑坊的陆氏产业……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路过了长安最出名的凶宅。

  远远地,两个卖花女立在路边。访客说:“她们也是鬼,卖的花只有鬼才能欣赏,人是看不出它的娇艳的。”
  她们卖的是也荼蘼花,花语是:末路之美。
  访客告诉我,卖花女是鄂州一位牙将的妻子和婢女。几年前,她们结伴回娘家,半路上被盗贼劫杀,沉尸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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