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这张照片就忍不住笑了。这照片还是大半年前葛非寄给她的,应该是部队开拔的前一天吧,也就是他们意外相逢的那天下午。她还记得他们聊天时葛非提到说部队刚刚组织官兵拍了照片,杏芝当时就嚷着要看他的照片,没想到葛非还真当了真了,临出发前把照片寄了来。但是因为孙红梅随着部队文艺团到处慰问演出,几经辗转才到了她的手上,所以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葛非去了朝鲜的一个月以后了。
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孙红梅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男人的信。当时杏芝还打趣她,说一定是哪个小兵暗恋她,又不敢明着说,所以才用了这方式。孙红梅羞红了脸,连话都不敢说就快步跑远了,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她以最快的速度开了信,里边就是这张照片,照片背面写了四个字:友谊常青。
孙红梅一瞧见这,脸腾的又红了。她想友谊常青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说……孙红梅不敢往下想了,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就怦怦地跳了起来,节奏快得很,快到已经不是正常的心跳节奏了,这个节奏让她慌张。
此时的孙红梅仍沉浸在这种莫名慌张的心跳中,每每看到葛非的照片,她都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小猫抓挠着似的,让她迫不及待地就想到朝鲜去,她想,也许就又会像上次一样意外重逢呢!
杏芝跑过来,一眼看到了孙红梅手中的照片,忍不住打趣她:呀,又看上了?
孙红梅急忙收了起来,用手搡了她一下,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快了,就快要见到了!杏芝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笑嘻嘻地道。
又取笑我!孙红梅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说了,她把头扭向窗外,外面的白杨树坚毅挺拔,一溜溜地快速打眼前滑过。她想,朝鲜啊,我来了。
“到了朝鲜以后你见到他了吗?”周小好忍不住插嘴问道。
“没有。 ”孙红梅摇摇头, “整整两年,我都没有见到他……”
“两年?你是说,你在朝鲜呆了两年?”周小好惊讶地道。
“嗯!”孙红梅点点头,面色却越来越差。
周小好意识到了,急忙道:“奶奶,你是不是累了,先歇歇吧,明天再说!我给你倒杯水……”
孙红梅点点头,她确实有些累了,毕竟,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这么多的话,太久没有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表露出来了。她慢慢地靠在椅子上,她想,真的要歇歇,必须要歇歇了,但脑子里却依稀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段永远无法忘记的战地情怀……
到了朝鲜的孙红梅一直像飞速旋转的陀螺一样,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她一心希望能够碰到葛非,但却真的一直都没有碰到。
战地上时时发生危机,这边正演着节目呢,突然一个炮弹可能就在身边响起。孙红梅第一次发现,原来战争真的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所有的一切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残酷。
危险,无处不在;而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她曾亲眼目睹一个刚刚还跟她一起说起老家说起爹妈的小兵只一瞬间人就被炸上了天,残肢断臂,血肉模糊;她也见过前一分钟还跟她谈天说地的人,因为敌人突然来袭,他冲上了山冈,只一秒钟的时间,身上就被打成了筛子洞。孙红梅一次次地目睹死亡,到最终,她连眼泪都已经没勇气再落了,她愈加担忧起再难见上一面的葛非了,她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残酷到冷酷的战场上,他是否还能生存,是否还能实现他的承诺:亲自戴着属于他的军功章来见她。
孙红梅第一次救助的伤员是一个比她还要小两岁的新兵蛋子,他的右腿被丨炸丨弹炸没了,左胳膊已经断掉,脸上大面积烧伤。他疼得哇哇直叫,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那时候战地的护士早已忙得晕头转向,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却也仍然不够用。孙红梅已经再顾不得自己是谁,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她一把拽起了那个新兵蛋子,往后背一扛,就飞也似地跑下了战地。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他送进救护室,她想救他。
战地医院的设施非常简易,孙红梅扛着他,一边跑一边喊:医生!医生!
有护士帮着她把人放到了抢救台上,那孩子仍然在哇哇大叫着,疼的满处打滚。医生护士急忙把他推进手术室,节奏快的让孙红梅都始料不及。
孙红梅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的前胸是两大片模糊的血痕,都是那个孩子留下来的。
她的心跳一直在加速,她似乎都已经听到了那咚咚的节奏。她突然心生出一种想法:她要留在朝鲜。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即便危险,即便每时每刻都要面临死亡,她仍然要留下来。她一心要找到葛非,她甚至开始害怕地在脑海里勾勒葛非的形象,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也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她固执地认为,只要她留在阵地上,那么和葛非的心就不会太远,她就有机会见到他,见到安然无恙、健健康康的他。
她要找到他!
孙红梅就这样因为一个原始的念头而留了下来。
她原本就是个文艺兵,不大懂作战经验,她其实早就可以回国了,因为慰问团来朝的时间也不过个把星期而已。但她自从到了朝鲜就一直没想过要回去,她和组织上几次洽谈,终于留在了朝鲜。杏芝当然也陪着她,俩人就很快转变角色,做了卫生员。
经过战争的洗礼,孙红梅已经抛却了曾经的胆怯和懦弱,也掌握了一些起码的救护常识。她一直守在战地上,只要炮声一响,她就像离了弦的箭,随时等着往前冲锋。
这中间她意外地碰到了欧阳林海,当时欧阳林海受了伤,就住在她所在的战地医院里。那是她到朝鲜以来第一次见到和葛非
有关的人,也第一次听到了有关葛非的消息。
欧阳林海告诉他,葛非已经是排长了,他英勇杀敌,是全团最有名的人物。
孙红梅开心地笑了,眼泪就憋在眼眶里,生生地憋住了没让它下来。
后来欧阳林海回部队的时候,孙红梅托他把一块手帕交给葛非,那手帕上还绣着一朵梅花,孙红梅把自己绣在了手帕上交给葛非,其中的意味自是不必言说。
欧阳林海走后,孙红梅的思念也被他带走了,她开始更加努力地救助伤员,她期待着战争的早日结束。她相信自己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兵,就跟葛非一样,会成为一个特别值得人们尊敬的人物;她也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在朝鲜见到葛非,到那时,她一定不哭,一定骄傲地告诉他:你看,我也来朝鲜了,我作战勇猛,也是一个好兵!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呆就是整整两年。在这两年里,她偶尔也有几次听到过葛非的事迹,知道他又做到了副营长,成为三团最传奇的官兵,几次从死神手中抢回命来。她的心跟着颤抖,跟着自豪,跟着疼痛,她也想过去找他,但朝鲜那么大,战争又那么激烈,她怎么可能做一个不负责的兵?她有自己的岗位,就像葛非一样,她想,他们早晚会见面的,一定一定!
她虽然从未放弃过寻找葛非,但却始终没有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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