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分。阳光虽然很好，但空气里仍然弥漫着略感寒冷的气流。舞台是简易搭建起来的台子，台下坐了至少一个营的兵。16岁的孙红梅梳着两根长长的大辫子，在舞台上唱着革命歌
　　曲。她的声音清脆而婉转，就像黄莺鸟一样动听。作为领唱，她始终站在一群文艺兵的中间，这是一个十人小合唱节目，伴奏响起的时候总会有个固定的动作，所有人的头都转向右侧，然后把右肘弓起来，左手向斜下方呈45度角伸直，其实就是标准的向前进的动作。

　　孙红梅每每做到这个动作的时候，都是一气呵成的，她从来没出过错，可就在这一天，她出了错了。原因是她就往台下那么一瞅的瞬间，一下子就看到了葛非，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能意外地在这里相见，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葛非明显也认出了她，一个劲儿冲她挥手，那嘴咧得都快把耳朵丫给撑开了。葛非旁边可就还坐着两个年轻人，这两人一直看着舞台上的孙红梅，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兵，眼神还没来得及转换呢，就被身旁的葛非给打乱了。一个说：葛非你认得她？另一个说葛非你小子行啊，这谁啊？说这话的两个人，一个是欧阳林海，另一个就是雷声大。

　　孙红梅瞧见葛非，心一下子就乐得慌了，歌是唱得再熟不过，就算不过脑子都不会出错，可那动作就不同了，她心一慌，动作可就没跟上，其他九个女兵正齐齐地往右侧伸胳膊肘呢，她猛地就向左侧弓起了肘，这一弓不要紧，一下子跟人家女兵打了个正着，两人的肘关节都碰了个正中，疼得哎呀一声。台下的兵显然没料到，一见到这，愣了片刻，便哄的一下子笑了。孙红梅的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急忙又摆回了身体，随着伴奏响起，她急忙调整状态合着音乐唱了起来。

　　孙红梅的嗓音无疑是天籁之音，虽然紧张，但那音调一出来，仍是惊了全场。只听她一小段唱词刚一停下，台下就叫好一片，掌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那一刻，葛非也被吸引了，他愣了片刻，显然他也没想到，不过几年不见，孙红梅竟出落到如此这般。但出神也不过一秒钟，他便也跟着其他兵一起拼命地鼓掌，他一边鼓掌一边骄傲地四下里张望，他就看到了其他兵热情洋溢的脸，他开心极了，这几乎比他赢得掌声还要骄傲，还要自豪。

　　终于等到节目演完，葛非兴冲冲地就从人群里跑了出去，他身旁还跟着雷声大和欧阳林海，他们仨人一直形影不离，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葛非他们直奔后台，后台那儿有人把着，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葛非说：我找孙红梅，就领唱的那个，她是我老乡。雷声大也在那儿帮腔嚷，说军民一家亲，凭啥不让我们找亲人？仨人正在那儿闹腾呢，就瞧见还没来得及卸妆的孙红梅甩着
　　两根大辫子跑了出来。
　　“葛非！”孙红梅开心地大喊着。
　　“红梅！”葛非在那边也扬着两只大手用力地冲她摆手。
　　孙红梅快步跑了过来，跟把门的人说了几句，那人勉强同意她出去，跟她说：给你十分钟，一会儿就转场了！孙红梅兴奋地应了一声，就跟着葛非他们跑了出去。
　　“红梅，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雷声大，这是欧阳林海，”葛非刚刚站定就急不可奈地给他们彼此介绍上了，“这是孙红梅，我的小老乡！”
　　“哎呀，好，你唱得可太好了，那家伙，把我们都给听傻了！好，好！”雷声大一连串的好，把孙红梅说的脸红了又红。他们就站在离舞台不远的小土岗上，舞台那边正上演着快板
　　书，
　　哩个
　　的节奏听得一清二楚。“红梅，我娘还好吗？”葛非问。“嗯，好！”孙红梅手里绞着一根大辫子，有些害羞地答。“我爹咋样？”“嗯，也好！”“我奶奶呢？”“好！”“我爷爷呢？”“好！”“我……”葛非还想再把七大姑八大姨地挨个问一圈，就被
　　雷声大一巴掌给拍住了。
　　“奶奶个熊，你问个有用的不行？啥爷爷奶奶舅舅大娘的……哎那个红梅，你咋样？好不好？”雷声大极认真地问了这么一句。
　　“嗯？”孙红梅愣了，站那儿半天没回上话。“红梅！”远远地，一个女兵从后台那儿出来，边往这边走边喊她。“哎！”孙红梅急忙回头去看，是林杏芝，那可是个泼辣的漂亮的女兵。林杏芝是孙红梅的好朋友，俩人都是同一年入的伍，从长相
　　上看林杏芝五官哪里都大，似乎比孙红梅要年长，但实际上她还比孙红梅小三个月。浓眉大眼的林杏芝性格也粗放得很，说话从来不计后果，见着谁都挺亲，倒没心计，很好相处。

　　“红梅，我找你半天！咦，这都是谁呀？”林杏芝走到他们面前，毫不羞涩地喊道。
　　“啊，我在这儿碰到老乡了！”孙红梅笑了笑，道：“这是葛非……”
　　“呀，你就是葛非？红梅天天跟我说你，说你游泳好着哪，一个猛子能从江这头游到江那头！”林杏芝大嗓门不管不顾地嚷着，“今天可算见到活的啦，哈哈！”
　　雷声大心说这还是个姑娘样嘛，一说话嘎嘎地，笑起来连大牙花子都能看到。别看雷声大自己粗拉拉的，可他骨子里还带着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他就觉得，女人就该含蓄些，就该像孙红梅那样，会害羞，腼腆，不大爱张扬的那种，他眼下看到了林杏芝，就越发觉得孙红梅好，他瞅瞅林杏芝，又瞅瞅孙红梅，心说这女人差距还真是挺大。
　　葛非那边已经热络地跟林杏芝聊上了，他又把雷声大和欧阳林海介绍给林杏芝认识，五个小青年就站在黄土坡上热情似火地聊了起来。具体聊了些什么他们其实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说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了，再见面可能就是战争胜利了，等到胜利的那一天，他们一定要再好好地聊聊之类的话。那时候，他们还都在国内，还都没有开拔呢。说是过两天就走，去朝鲜。
　　林杏芝说：呀，那朝鲜可好，有金达莱！记得回国的时候给我摘一捧来。
　　葛非说：行，没问题！
　　葛非又问孙红梅：你想要啥？
　　孙红梅想了想，摇摇头，脸红红的，什么都没说。

　　葛非瞧见她这表情，心里蓦地就动了一下，他似乎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想，等他回来吧，回来的时候，再说。
　　十分钟总是很快就过去了，林杏芝提醒孙红梅该回去的时候，孙红梅的眼中有了不舍，她跟葛非说：“你好好地回来，我还没见过军功章，你争取戴一个回来！”
　　葛非点点头。雷声大那边嚷了起来：“那可不行，你光惦记看他的，我们
　　呢？我们也戴军功章回来，戴一大排！哈哈！”孙红梅脸又红了，她没吭声，只是笑了。林杏芝乐了，大声道：“你们最好脑门子上都挂着军功章，
　　那才给劲！”几个人哈哈笑了几声，孙红梅就和林杏芝拉着手走了。葛非看着孙红梅的背影，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思念。他
　　想，他必须好好地回来，因为他要让孙红梅看他的军功章。
　　“你看，这就是他的军功章，”孙红梅手里拿着那枚军功章，缓缓地道：“他是一个守承诺的人，这还是雷声大交给我的……我知道，他没忘……”
　　“后来呢？”周小好问。“后来……部队要进朝慰问演出，组织上问我要不要
　　去……”“哇，那你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吗？”孙红梅听到周小好这样说，笑了一下，道：“我连想都没
　　想就报了名，杏芝也去了……”说到这的时候，她的眼前似乎就真的出现了杏芝那双大大的眼睛，还有那张从来没任何心计的脸……
　　火车在山峦间穿梭。漂亮的女兵们坐在一列车厢里，有人起头唱了一支歌，所有人便都亮起了嗓子。孙红梅一个人坐在车厢的最尾处，她一直都喜欢安安静静地坐着。她从衣兜里摸出张照片来，照片上的葛非英姿飒爽，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