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4-04 12:32:42
8.5东方没落
周幽王在位时赶上日食与地震实属巧合,然而周文化高度自警的性格使这些自然异动显得极不寻常。“西周三川皆震”,太史伯阳父预言道:“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国语·周语》)跳转到生物学爆发的19世纪,我们或许容易将文明理解为有机之生命体,其自有出生入死之全过程。
“两次世界大战中,欧洲国家系统自杀式的自我破坏性证明,西方拥有杰出理性的想法是错误的;十九世纪的欧洲人凭本能所理解的文明与野蛮之别,在纳粹死亡集中营之后,几乎完全分不清楚了。”——福山《历史的终结》
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尽管预言了欧洲的昏暗前景,但心底还是抱持着欧洲中心论,他的悲观中实能见出自信来。而在二战期间的1940年,中国的林同济与云南大学、西南联大的一些教授陈铨、雷海宗、贺麟等在昆明创办《战国策》半月刊,这批学者就是名震一时的“战国策”派。他们基本持有“历史形态学”的观念,并认同当时的世界是战国时代的重演,是民族争存的紧要关头,他们打心底地相信正义却无法依靠正义,正如韩非所说“当今争于气力”。故他们必致力于重建文化,提升国力,以振兴民族。其论或易遭非议,然其用心不容置疑。
华夏文明在春秋战国时期自是沧海桑田,一度是“晋国天下莫强焉”,转眼就是“横则秦帝,纵则楚王”。周赧王时期,周室分为“东周”和“西周”,竟发生了“东周欲为稻,西周不下水”的荒唐事。公元前255年,秦灭西周;公元前249年,秦灭东周。至此,周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八百年的封建体系完全崩塌,中国进入帝制时代的前夜。华夏文明早早地经历了此劫,更提前上演了惨烈的“世界大战”,其跨度之长,为祸之烈,并不让于近代欧洲的任一战事。然我们不能止于肤浅的历史类比,华夏的危机暴露的是全人类的病征。
她此刻形容憔悴,命运堪忧,即便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淘汰论十分贴合兼并势态,但进化之精髓却未见于累累尸骨。此时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恃强凌弱,皆使人心情沉重;此处的政治分赃、军事瓜分、屠杀暴行、以邻为壑、……展露了丑恶的国际交往。除贡献了多场惊心动魄的经典战役,乱世究竟诞生了何种于文明演进大有裨益的东西呢?都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苦水难咽,百家争鸣不过是一种不舒服的“打嗝”罢了;列强争霸中展现的新气象也不过是在增加着“国家不幸”。
“生”与“仁”是华夏文明的核心主题,中国往后的一切灾难,大都是因为背离了此二者。弱肉强食的大环境下,为政者不仅追求制度层面的高效率,诸如打击贵族,变革赋税,重构吏治等,也极其注重外交与人事关系上细节的处理。“所在国重,所去国轻”,平原君自然晓得,为了不背上“爱色贱士”的骂名,忍痛割爱,竟以一笑之故杀美人,硬是把“荒唐过分”变成了“合情合理”。如果这是君子之举,便是一个正义沦丧时代的缩影。再看异化的制度,赋税制度与土地政策的改革均为增加财政收入,而为了驱使人民全心耕战,诸侯国先后收紧基层控制,更严防逃亡,甚至公然推行愚民和恐怖政策。此间法家逐渐脱颖而出,与君主互相利用。如魏文侯任用李悝变法,废除世卿制,建立了中央集权制。各国出于征服、戍边考虑,使郡县制得以普及,而在设置郡县的大潮中,官员造福一方的表现将成为仕途考核的关键,上计制度流行开来,但官民矛盾初步显露。郡守已不再是“封土受民”的诸侯了,他们与国君开始发展衣食父母与左臂右膀的关系。秦国倚重靠取人首级进爵的军功制,流毒深远,其中央集权君主专制于诸国中又最为发达,以至于后来秦始皇每天需阅览几百斤的公文,且空虚太尉一职。但是物极必反,商鞅作法自毙尚是小事,秦国自此走上不归路则是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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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鞅、韩非之流对传统道德的彻底颠覆,宣扬赤裸的军国主义,推行刻薄的专制主义,在“伴君如伴虎”之前,掀起“换君如换骨”的政治实验。十六世纪初意大利出现的“马基雅维利主义”是彻头彻尾的强权主义学说,它崇拜“力”,在政治上蔑视一切仁义道德,为达目的,不惜玩弄任何权术与手段。西方的乱世固然也会出现了此类研究统治术、鼓吹君主专制的学说,1532年于罗马出版的《君主论》从标题到内容都清清楚楚地印证了这一点,但是,西方时值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思潮才是时代主流,《君主论》在二十年后就被列为了禁书。相反,东周时期的中国则是“礼坏乐崩”,人心不古,危险学说笑到最后,“人性解放”反倒如梦幻泡影。
东周的趋势是“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而孔子坚持的是西周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儒家曾惋惜礼崩乐坏的华夏秩序,寄望于周室能成为类似于今日联合国式的世界仲裁力量,这其实也是坚守正统文化的本位,认同礼乐文明的优越性。苏秦曾经指出,如果东方六国真能齐心协力西向攻秦,则秦不可能有招架之力。这就意味着华夏世界内部的联合才是解除虎狼威胁之基础。然而华夏的崩塌有虎狼之秦这个外因,也必有不堪之内因。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苏洵尖锐指出:“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六国论》)东周时期,中国诞生了两个重要的传统节日——端午节与寒食节。这两个节日背后分别背负了屈子与介子的伤痛。端午节寄寓了一个追求真善美的诗人以死求解脱的义事,屈原的走投无路与彻底绝望,源自一个昏君与一个纵横家的配合。寒食节寄寓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哀。历来传闻的介子推“不食君禄”,急流勇退,大概只是政治的俗套。庄子说:“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庄子·盗跖》)通过这两个节日正有助于后人认清那时代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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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华夏世界的崩塌没有峰回路转,仍是跌入深渊,但所幸劫难是短暂的。不得不承认,不论诸侯如何越制僭礼、以下犯上,他们的思维、行动、视野始终跳不出周人所构建的文明体系,再怎么翻江倒海仍只是在周文化圈里打闹,他们的贪婪抑或追求都不过是些既有的事物。即便是楚国这样的圈外人,仍然按耐不住要往圈内挤,醋溜溜地自封为王。秦始皇再怎么改天换地,宣传上还是发挥旧有的政治资源,自我标榜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归主流价值。“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周的国家联盟国体以及社会制度也许陈旧了,但文化精神与核心价值却不过时。这就意味着,当乱世终结,礼乐仍然还要回来,历史不正是这样的轨迹吗?此是后话。
正如二战后人类的进步,并不是由战争本身推动的,也不是仅由宽恕带来,而是通过深刻的自省来实现的。人类只有悟出科技不能替代人文,和平共处是福等等真理,才能避免劫难的扩大化,使奥斯维辛止于一个历史事件,而非不断发生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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