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9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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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祖们个个耷拉下脑袋,像霜打过的秧子萎蔫,像走散了观众的演员无精打采。而前些日子,他们还在马上射箭,在草地上摔跤,在一丛丛灌木野树边挥练马刀,在早先的帐篷和后来的茅屋外唱歌……那时,他们的“表演”其实都是给那些赶来看稀奇的姑娘们看的。并非当今的帅哥才会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展示风采,我们700年前的“野人”先祖在求偶期间表现自己雄性魅力时,那个精彩,那个生动,那个威风,怕是当今都市里很多小男生们望尘莫及呢!他们在马背上射箭——箭出鸟落;他们对着野树练刀——刀飞树断;他们在草地上摔跤——几个回合就把对手放倒在地;而他们在帐篷或茅屋前唱那些西域草原上的“野歌”时,各古庄老堡的男人们都说那“野歌”像驴鸣、猪嚎、猫叫春,可是,以水莲为首的各庄姑娘们却使劲鼓掌,发疯叫好……

  水莲领喊:黑——大——哥——!
  众姑娘接喊:唱——得——好——!
  水莲再喊:唱——得——好——!
  众姑娘再接:黑——大——哥——!
  水莲喊问:再来一段要不要?

  众姑娘哄笑狂喊:要——得——!
  ……
  可是,如今没有了那些忠实的观众——用当今的话说,就是没有了“粉丝”;那么,我们的“野人”先祖们还给谁来“表演表现”呢?
  ……
  天上白云悠悠,地上草肥水美。
  马、牛、羊们埋头吃草。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横七竖八斜仰在草地上,懒洋洋远望十里荒滩,那目光又直愣愣、瓷呆呆了……
  先祖们瓷呆呆远望十里荒滩时,也莫名其妙裂开大嘴嘿嘿傻笑;那是他们回想起前些日子春风得意的美妙时光了:

  ……那栅栏院落,那院落里的丝瓜、葫芦和葡萄架,那葡萄架下的青石桌凳,那青石桌凳旁红衣绿裤、圆脸细腰、正纳鞋底的姑娘,那群像鸟儿一样鸣啭扑棱着的“百灵鸟”姑娘哦!那个骂他们是“笨猪”,却又教他们使辘轳的水莲;那群在葡萄架下笑他们喝水像猪抢食,后来又给他们拿细陶瓷碗喝水的姑娘;那一群群在荒滩上给他们的“野歌”呐喊叫好的“粉丝”们啊……可是,亲爱的“粉丝”们如今全被家人囚禁在关内人深深的庭院里了!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在栅栏院落曾“像吃奶娃娃一样甜、一样真,像涝河水一样清亮的眼睛”,这时就水汪汪湿润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不对;即便杀人如麻的“野人”们,该落泪时也照落呢,包括那五大三粗的头领也不例外。
  其实就在亲爱的“粉丝帮”给“黑大哥”们叫好那阵儿,头领曾不失时机奔过去给水莲大献过殷勤,他还教水莲骑马、抡大刀,还又一次“野性发作”的向水莲求爱:
  水莲!做我的女人吧!做我的媳妇吧!
  水莲气得扭头就跑就骂:野人!不懂规矩的野人!
  可头领又背过他人偷偷骑黑马到太公庄找过水莲一回,那“不懂规矩的野人”这一回可彻底葬送了他的关内女人梦!神魂颠倒的头领,竟当着水莲家人和几个串门邻居的面对意中人吼:

  水莲!做我的女人吧,做我的媳妇吧,我要像关内男人一样娶你!
  我给你吃世上最上等的牛肉、羊肉,我给你买世上最好看的衣服!
  你给我煮饭,你跟我睡觉,你像母羊生羊羔一样给我生一大堆娃娃!
  ……
  这“野兽嚎叫”自然把水莲家人和那些串门邻居全吓坏了!

  就连那时对“野兽嚎叫”本已不再陌生的水莲也羞得满脸涨红,她在羞怒中操起门后的笤帚“伺候”求婚者:
  滚!滚!死不要脸的野人!赶紧滚!
  笤帚疙瘩高高举在空中却不落下……
  可是,那痴情“野人”又怎能破译黄土地上沉淀了几千年的、神秘复杂的、男女之事的独特“话语系统”呢?!
  痴情“野人”那时仍一动不动抬头挺立,又嗷嗷哇哇的狂笑:

  打噢!打噢!打过喽就做我的媳妇喽!母羊就给我生一大堆羊羔喽!
  水莲气死了!水莲气哭了!水莲扔了笤帚向后院哭着跑走了!当然也许还夹着笑?
  ……
  可是,水莲如今在哪里呢?
  黑铁塔般的头领仰在草地上偷偷落泪,但没有出声,他那时当然没有像后来在洪水围困中跟水莲生离死别时那样疯狂嚎啕。
  就在我们先祖们偷偷落泪那阵儿,十里荒滩中连男人的身影也稀稀落落,日日见少,终于全无了。
  于是,红艳艳的太阳一大早从东庄的屋脊树梢上缓缓升起。东庄是十里簸箕地的“簸箕后沿”;那太阳在“簸箕后沿”上一冒出时像筛子大,到中午直悬“簸箕”正中上空时,就小得像老碗了。中午的太阳还把一早那美丽的朝霞吝啬得全咽进自己肚子,只射出白炽炽的毒光!毒日头到黄昏把毒光泄尽,才像暮年老媪又性情温和,才又把柔和的晚霞慷慨地赐给簸箕地;“老媪”给“簸箕西口”外的河岸、水洼、沙滩、河面,给对岸河西庄的树梢和屋脊上,都奋力涂一层天地间最夺目的橘黄或橘红!其后,这落日就先是一顾三盼,接着便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河西庄的树梢屋脊背后,就一去不归了……

  那时,十里荒滩渐渐朦胧,没有大姑娘们娇俏窈窕的倩影,没有小媳妇们鼓盈丰满的身影,没有老太太们行将就木的干枯的身影,没有女娃娃们活蹦乱跳的身影,也没有那些虽可憎,但我们先祖们却还是想看见的关内男人的身影——那毕竟是人的身影啊!
  天地昏暗。
  十里荒滩只有我们“野人”先祖们自己像孤魂游鬼般晃动的身影了……
  噢,不,身影还有一个,就是那位不知是人是仙的疯仙人。
  在十里“簸箕西口”正中凸起的二里疯仙老棱上,那长发披肩、赤胸裸背的疯仙人,他一会儿在疯仙庙门前古柏下东歪西斜,一会儿在河棱上摇头晃脑,他拖着老驴般的野嗓门又在唱:

  远客西来,
  主人惧吔。
  茅屋无女,
  不得安吔。
  夜幕在老驴般的吼唱声中彻底降临。

  对对水鸟落到沙滩栖息,相互偎依。
  接着是蝙蝠出巢,这群把上肢变成蹼来冒充鸟类的哺乳类在夜空中穿梭时,那假翅膀翻飞得也煞有介事而有模有样。
  在渭河河床上的浅水洼内,在小涝河里,在荒滩上所有的沼泽和野草丛中,那千万只青蛙就准时开始大合唱了!
  月亮最后露脸。
  獾和狼开始出窝。獾鬼鬼祟祟、悄无声息寻觅捕猎对象,而狼却不知在叫什么?
  夜笼荒滩月笼沙,簸箕地里野狼嚎。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在新盖的茅屋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先是头领甩开被褥一跃而起,他拽一位身强力壮的随从,两人在茅屋外草地上开始摔交。接着,除年长的师爷,所有“野人”们都起身了,他们全结成对在草地上摔交。

  摔交一开始只是习练,但不知不觉间竟变成拳脚并用的实实在在的打斗;出拳者狠,挨打者就“舒服”得嗷嗷叫,同时求对手再用力、再狠;而作为给对手真诚的回报,还击者当然要更用力!
  这群雄性“野人”们撕打得筋疲力尽时,就跨上各自的坐骑,就开始在荒滩上飞马狂奔,嘴里一齐发出野兽般的嗷嗷怪叫!
  月光突然被一团厚厚的乌云遮住,荒滩上黑乎乎的人马影子在蠕动飘飞。
  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嚎叫声交织一片,吞没了簸箕地四周、渭河两岸村落中的鸡鸣狗吠声,吞没了渭河呼呼的水流声。
  荒草丛中的野狼、狐狸、獾和野兔拼命奔逃!

  沙滩上的鸟情侣被惊吓得扑棱棱飞起来尖叫着射向幽远的夜空……
  在后来的那场血腥事件过后若干年间,太公庄、东庄、南庄的人们仍回忆说,那一夜他们被河滩上的喧闹嚎叫声惊醒,就知道到要出事了!他们说那就是西路畜生们作恶前的习练。可那荒谬推断又成为我们军户寨代代先祖多年来的笑料。
  那夜,当月光再次钻出云层露出温柔和娇美时,我们那群早该累死的“野人”先祖,那群西域“畜生”,他们竟在圣洁的月光下,脱下裤子,把他们体内鼓满的雄性液物宣泄到雌性的马、牛、羊体内去了……
  师爷披衣在月光下震惊的目睹这龌龊一幕后,止不住浑身颤栗,止不住老泪横流……
  你想象中那场“伟大”的“万里长征”迟迟未能启程。
  你义愤填膺、热血澎湃的幻想神游过后,可事到临头又不得不面对实际:你发现凭14个窝窝头和2元“巨款”的“革命物资”,要创建秦岭暴动队好像略为不足?而山林游击队、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等各种英勇的游击队吧,也好像不是一个8岁的革命战士能独立完成的宏伟大业?哪怕你比《烈火金刚》小说里的肖飞,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人书里的保尔柯察金,比《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里每个英雄都厉害100倍,但你的“革命”要成功还是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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