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里讲，我们先祖们那一早在各窑子门前撒尿时，一注尿射到地上，当即就冲出一眼井！尿水跟井水就一齐溢出来淹了半个东陵城，而南大街下半条街的店面全给冲垮咧！最要命的是，那股尿骚味分明是一阵魔风，它把城里大街两旁、各家院落、各旮旯拐角的草木都吹得疯长开花！魔风见缝就钻：钻进大户人庭院，深闺里的闺秀立马怀孕！钻进书生书房，书生眨眼就昏头变成叛党，而300个叛党的脑袋在一袋烟功夫，就叫“野人”们像耍马戏一样给削咧！

　　至于“野人”们飞马过渭河，吼唱着《进关歌》进太公庄后的“恶行劣迹”，当时在渭水北岸比南岸传诵得更神奇：
　　说是“野人”中有一位师爷，身材五官长得像姜子牙，雪白的长胡子像姜子牙，呼风唤雨的能耐更胜过姜子牙！那“西域姜子牙”带一群“野人”杀进太公庄村口一个栅栏院落后，先使魔法：
　　丝瓜蔓、葫芦蔓、葡萄架及所有树木花草立马就枯蔫了。
　　葡萄架下一群正温温纯纯纳鞋底的姑娘，就个个像服了蒙汗药，先是头晕目眩，接着就昏迷软瘫。
　　那群野人畜生们看见朵朵鲜花一样红衣绿裤的姑娘都昏迷软瘫了，就嗷嗷叫着，留着哈喇子，扑上去要糟蹋姑娘！

　　可是，畜生们又都口渴咧。那“西域姜子牙”就对井台上的辘轳再施魔法：
　　那辘轳就眼睁睁自个儿转起来了！辘轳把清凉的井水给不会使辘轳的西域“野人”一桶接一桶转上来了。
　　口渴难耐的西域畜生们像饮马一样喝了999桶清凉的井水后，就嗷嗷怪叫着宽衣解带，就在青天白日下，把葡萄架下朵朵鲜花一样、穿红衣绿裤、昏迷软瘫的姑娘都糟蹋咧！
　　……
　　有关我们先祖种种“确切”的恶行奇闻传诵得最热烈时，各古庄老堡麻木迟钝的人们这才警觉，才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把姑娘和年轻女人一律禁在家里，再不敢让女人们到渭河滩看“野人”了！
　　“叛徒”陈茂达绑你时，其实把牛皮绳在你身上只松松绕了几圈，他压根没敢把你悬空吊起，也根本没打你一下。
　　那时，你祖母就以夺眶的热泪和怒摔针线蓝的英勇壮举，向“暴君”古月凤表示了最强烈的抗议！

　　那“暴君”、那“恶毒的地主女人”古月凤，她那天其实也没打你，也没“呸”你，也没骂你；她只是端坐在太师椅上，只是滔滔不绝的给你大讲了一番“君子谋道，小人谋食；君子谋礼，小人谋色” 的“伟大真理”，她还由那条“伟大真理”又引伸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更“伟大的真理”……
　　但是，你对古月凤“深刻的阶级仇恨”却咬牙切齿在心了：
　　关键是、关键是她让“叛徒”陈茂达用牛皮绳捆了你啊！
　　牛皮绳！牛皮绳！你要用菜刀把狗日的牛皮绳剁成碎末再烧成灰！
　　古月凤！古月凤！你恨死恶毒的地主女人古月凤！她难道不知道：只有在公判大会上逮捕阶级敌人时，才用绳子捆啊！

　　你5岁那年亲眼目睹逮捕“反党分子”马水龙时，城里来的公安局人在古戏楼上，就是先用绳子捆了马水龙，然后才押到大卡车上按住头游街！
　　也是在那一年逮捕东城墙外第一生产队的流氓分子黄明亮时，同样先用绳子捆，然后再押到大卡车上游街！
　　而“恶毒”的古月凤让“叛徒”陈茂达一用牛皮绳捆你，问题的“性——质”就非常、非常严重了，就成思品老师讲的“敌我矛盾”了啊！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么，你千万、千万不能忘记的，就是和古月凤的“阶级仇恨”和“阶级斗争”！
　　历经了那场“残酷迫害”和“奇耻大辱”后，你在当天下午就制定了“周密”的“革命斗争”计划：
　　坚决离家出走！坚决、坚决、坚决！
　　当然了，你的祖母再见不到你时，肯定会伤心得哭昏……
　　于是，你就在后院葡萄架对着你祖母的窗户跪下，你泪流满面，紧咬嘴唇，你在心里对你祖母做了无数次“告别”或“永别”：

　　婆呀！革命斗争就要生离死别，有时还要付出血的代价呢！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无数革命先烈，在我们前头英勇的牺牲了。让我们揩干净身上的血迹，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足迹，前进吧！”
　　婆呀！我到秦岭山里办起秦岭游击队后……不，是秦岭暴动队！只要秦岭暴动队一成立，我就马上给你写信！等我带领秦岭暴动队解放了军户寨，等我把恶毒的地主女人古月凤坚决打倒后，我就来看望你这革命的老奶奶！
　　你跪对着你祖母的窗户悲痛告别过后，再擦干泪，就想到恶毒的地主女人古月凤了；你想到古月凤找不到你时急疯的样子，你想到你祖母、你父亲那时再愤怒谴责古月凤时的情景，你就心花怒放：
　　恶毒的古月凤啊，你活该！你要为你严重的罪恶急死、后悔死！
　　噢，还有叛徒陈茂达也会急疯，可这也是叛徒应得的下场。

　　在即将开始的“伟大的万里长征”中，你计划穿越全中国的玉米地、高粱地、花生地、红薯地、沙滩草地和沼泽地，你要爬黄土山、石子山最后再爬大石头山，你要钻过溪水边的小树林再钻进没有泉水的原始森林，等你跋山涉水到比你父亲个子还高、劲还大的时候，你就在高山丛林里成立一支全世界最大、最大的游击队……
　　那夜里，你又细看你大哥陈明道学过的地理课本，反复制订“周密”的“长征路线图”。
　　你还为“伟大的万里长征”筹备了14个窝窝头和2元“巨款”。
　　窝窝头当然是“恶毒的地主女人”蒸的。但是，蒸窝窝头用的玉米是生产队分的，是毛主席和共产党给每个革命人民的；“馍馍甜，馍馍香，吃馍不忘共产党”（当时课文）；“地主女人”蒸一下算什么？她本来就该接受劳动人民改造！
　　“巨款”是你向你祖母“借”的。因离家出走的计划属“超级军事机密”，你跟石浪、张吉顺、牛三旺等“革命战友”们也只是含糊其辞的作了暗示性告别，所以你向你祖母借款的理由就不得不谎说是要买书了。但你绝对不是骗，这一点你敢向毛主席保证！你继承了红军战士借老百姓东西先打借条的光荣传统，你严肃认真的给你祖母也打了借条：

　　今借到
　　我婆人民币2元整，今后一定还100倍，就是200元。谢谢婆！
　　致革命敬礼！
　　借款人：陈明礼说话一定算数的陈明礼
　　1965年X月X日

　　若干年后你每想起那字迹歪扭的“借条”总忍不住笑！但那借条，却是你此生所“著”的第一篇“著作”！虽然那“著作”文体上有将“借据”和“保证书”混淆之嫌，文字也颇啰嗦，但那58字里包含的真情实感，却是你受过高等教育且读书破万卷后再也无法具备的了。
　　（待续）

日期：2010-01-04　19:23:11

　　（第二章之三）
　　十里簸箕洼地间突然不见女人踪影。
　　起先几天，我们的“野人”先祖们还心存侥幸，还暗暗期盼那近处或远处的芦苇、毛柳丛中，偶尔会闪出姑娘们的倩影！哪怕不像前一段成群结队，哪怕三个、两个或一个……
　　然而没有，一个也没有。
　　我们的先祖们在落寞、烦躁中甚至企盼：就是嫁了汉子、生过娃娃的小媳妇叫人瞅两眼也行噢！
　　可小媳妇的影子也没有。我们的先祖们就抱怨小心眼的关内男人：

　　媳妇叫人瞅两眼怕啥喽？也不会把你媳妇瞅到自己帐篷去喽！
　　其实我们先祖的帐篷那时已被茅屋取代，而“嫁汉”、“媳妇”等词，也都是他们跟关内人学的，他们的连长袍那时都换成关内汉人式样的衣裤了。
　　事实一天接一天证明：我们先祖们的企盼是无望的。十里荒滩间别说大姑娘、小媳妇，连老太太和会跑路的女娃娃都不见一个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