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感觉温暖还是悲凉.这丫头也有点太精明了吧?如此这般,男人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她是担心我吗?还是不放心我呢?我来不及思考,慌忙拒绝她:那怎么行,那种地方,你不能去,而且,他们找我可能有事.

　　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他们找你的事我就不能知道吗?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问的我哑口无言.
　　去就去吧.
　　然后我们走了很久才打到车,一路上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很紧,很用力.
　　到了大森林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生意,不是周末,而且那个时候小城的人,对所谓的夜生活还不是特别来电,因为白天拉好了窗帘和晚上有什么区别吗?

　　门童认识我,规矩地打招呼:楼哥,胡哥他们一直在楼上3号包房等你.胡子头本名胡立果,胡子头只是外号,他手下的小弟一般叫他胡哥.绝不是电视上的黑社会,见面就一声大哥!没那个
　　我推开包房的门,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胡子头和我堂哥,整个房间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两个人酒都醒了,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壶凉了的大麦茶,一点没动.堂哥腿翘在茶几上,身子蜷在沙发里,头发蓬乱双眼通红.胡子头手里抱着当时流行的一种叫GAMEBOY的游戏机在玩超级玛丽,身子不时随着游戏机晃动,胳膊伸的老高.
　　见我进来,胡子头放下游戏机,过来搂住我的肩膀:艺术家来了,你哥都快等哭了.我冲沙发上的堂哥躬了一下身:哥,我多喝了几杯,来晚了.
　　堂哥看着我身后的英子,坐直了身子,又点了根烟说:英子,我没别的意思.今天是小楼生日,小楼打小和我就很好,今天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到旁边房间喝点东西?
　　英子跟着胡子头去了旁边的包房,堂哥又恢复了我进来时的坐姿,一动不动,狠命地抽烟.

　　我坐在旁边的脚凳上,玩自己的手指.
　　大概沉默了有十几分钟,我实在受不了这么压抑,开口到:哥…
　　堂哥摆了一下手,按灭了烟头,嘶哑着嗓子对我说:我有话对你说,你听着.
　　堂哥换了个姿势.看了下手表说:小林.
　　全家,乃至所有人,都只有堂哥这么叫我.其他人都叫我小楼.很久以来堂哥也随着他人喊我小楼,一声小林让我倍感亲切.

　　小林.小时候他总这么喊我:小林,带你抓鸟去?小林,划爬犁去啊?我还记得划爬犁时掉进冰窟窿堂哥把他的棉裤给我穿,然后他自己光着屁股蹲在河边生火烤棉裤,最后烤出个洞回家挨打时还看着我乐.瞬间很多小时的事涌上心头.我有些难过.
　　今天我们这么坐在彼此对面,都有些话想说,都无从说起.
　　小林,堂哥艰难地喊我的名字.
　　哎,我在.我低声答应.
　　小林啊.你跟着我玩了这么多年了.觉得哥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哥,我没有亲哥,你却比我亲哥还亲.
　　堂哥嘴角有了丝笑容,继续说到:我呀,一直把你当亲弟弟,我喜欢你.你小子从小就鬼头,脑袋转的快,什么事一琢磨就明白.哥不行,哥笨.所以小时候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铅笔画好钢笔都被你骗走了,还老为你挨打.

　　堂哥又点了根烟,继续说:你长大了,念书了.学好了.哥没那机会,哥也不是念书的料.后来就跟着你爸混口饭吃.混着混着,就把哥混成了流氓了.
　　哥,别这么说,那是你生意做得好.混的明白.
　　堂哥又摆手打断了我:你听我说.再明白有啥用?你哥不还是个流氓吗?我可不乐意去你们学校了.快一年了,我去过几回?一进去我就觉得,你们是大学生,我呢?我是流氓.不说大学是象牙塔吗?我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进去干啥?所以我不爱去.
　　弹了下烟灰,他继续说: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座城市吗?是你爸让我来的.你的脾气我们都知道,你爸担心你一个人在外会受欺负,正好这边有生意要打点,所以我来了,之前因为生意的关系我认识了胡子头,并且和他成为了朋友.所以…今天的你才可以肆无忌惮.
　　我和你爸,都无意将你培养成一个流氓.可你并不老实,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出是非,我是你哥,我有责任替你摆平一切事情,保证你不受别人的欺负,在处理这些事情中间,我已经慢慢地将你当成了流氓,因为你身上流氓习性太重.

　　哥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壶,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抹了一下嘴然后说:可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成为流氓.你爸你妈,英子,还有我.胡子头为什么见你一次叫你一次艺术家?他是在提醒我,你是个学生,将来有可能成为知名的艺术家.这个他和我谈过.
　　我说远了.哥按灭了还有一半的烟,又点了一根.请注意我的称呼,我在描述的过程中一直称呼他为堂哥,可我现在换成了哥.因为我当时的确不再把他当成堂哥,而是哥.唯有亲哥哥,才有这么坦诚相对直白而言的机会和诚意.
　　哥继续说:我也一直在告诫自己,你是个学生,不是流氓,我不能把我身上所有的习性都带给你,我只求一点,我保证你平平安安,不受欺负,哪怕我去欺负别人都行.你说,我做到了吗?
　　哥,你做到了.现在没人欺负我.
　　不,我没做到.哥把脸埋在手心里很久,抬起头,红着眼睛对我说:上次你进去了,受了很多苦,我很自责.

　　很久我们都没说话.
　　最后我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说:哥,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我会受更多的苦.
　　哥一把抓住我的手:可是你受了不该受的苦哇!如果我当初不那么纵容你呢?如果当初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以肆意而为呢?如果我早点就让你吃点苦头不那么嚣张和狂妄呢?你或许不该受这个苦,对吗?
　　哥说着,有些激动,甚至流出了眼泪.
　　他的手吃力地抖着,烟掉在了地上,又拿出一根,点了半天却打不着打火机,他生气地将打火机丢在地上,然后揉了一把头发对我说:所以当时我觉得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惯着你,我不该那么宠着你,我怕把你惯坏了.所以那天去捞你我没有给你好脸色,你是不是怪我了呢?在那之后,你就不爱理哥了,你有事也不愿意找我了,除了那次找我拿钱,你还有给我打过电话吗?

　　我想解释,哥,不是这样,我不是怪你,只是我想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有说出口.开始新的生活,我想这句话会更伤害我哥.
　　其实,不管你怪不怪我,你的苦,不能白吃.哥狠狠地说:看到你在里面光身子蹲着的时候,我就对胡子头说,这事儿,我不替你办漂亮了,我楼三就不是人!
　　哥,不用这样,我都忘了,再说,像你说的,我吃了点亏,受了教训,现在不是很好吗?
　　哥没理我,自顾自说:可是,小林,你为什么不给哥这个机会呢?
　　我有些楞了:我没有啊哥
　　哥又把脸埋在手心里:哥说要给你庆祝生日,你都不用,哥要送你个礼物,你都不要.你在怪哥吗?
　　哥竟有些抽泣.我想,我中午的拒绝,真的伤害了我哥.他是我哥,一个为我停留在这个城市的我哥,一个愿意为我遮风挡雨的我哥,一个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的我哥.可我却因为执意地开始一种新生活而宁愿拒绝他.尽管在拒绝他的同时,我没有想到会伤害他.
　　可是我的确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这种选择题,我希望一辈子只有这一次.
　　哥突然站了起来,冲门外喊到:把那个傻逼给我带进来!


[十八]断臂

　　我之前说了,一个我绝对没有想到的礼物,可以血雨腥风,可以海阔天空.
　　门开了,胡子头按着一个矮胖的人跪在门口,那人反捆着双手,鼻青脸肿.哥越过面前的茶几,飞起一脚踹在他脸上,那人吭都没吭栽倒在地.跪好!哥愤怒地咆哮着.
　　我不只一次见过哥打架,却从没见过他如此暴怒过,我想是因为他心里积压了太多,他需要发泄.
　　哥蹲在跪着的那人面前,托起他的下巴说:小逼养子,你也有今天?落你三爷手里了?怎么不像以前那么牛逼了?
　　那人颤抖着声音:三爷,三爷,您大人大量,您放了我吧?以后我好好孝敬您.
　　我听得出声音,是寸头.那个把我弄进去使我受了一晚非人折磨的寸头.
　　哥拧过头对我说:小林,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今天说怎么弄他就怎么弄!弄死算你哥身上的.说完走回沙发上恢复了最初的坐姿.

　　胡子头用脚窝了一下,把寸头踢了个跟头滚进包房,蜷缩在茶几前面.胡子头对我说:艺术家,该着这小逼养时运不济,生活作风有问题,又赶上伟大的政府清理队伍,一下就给撸到底了.说完猛地一脚蹬在寸头的腰眼上,寸头一声惨叫,不住痉挛.
　　今天,你哥把他当成礼物送给你,是你哥和我的一点心意.看得起我们你务必得收下.说完胡子头也坐在沙发上,继续玩他的GAMEBOY,嘴里不住喊着:哎,我操,我操,操..什么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