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们呢,不知道干啥去.大学时代是一个需要朋友的时代,试想,如果这四年里我没有禽兽或者书记或者大伟等一票朋友,我的大学该有多么悲惨?英子给我温暖和方向,兄弟给我支持护航…那日子真美.
　　我们几个到一块商量的绝对不会是晚上上不上自习,绝对是去哪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禽兽建议:旁边有个游戏厅,能玩电脑游戏,去不?我忘记了硫磺皂的事儿,随他们进了游戏厅.

　　那时候,网吧的概念还淡薄,我们统称能玩游戏的地方就叫游戏厅.除了禽兽之外,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电脑.
　　大伟摸着显示器异常不屑地说:啥逼玩意啊,破逼电视,怎么这么小啊?手柄呢?没手柄怎么玩啊?
　　旁边一群人哄笑.
　　禽兽很有耐心地解释给我们听:这叫鼠标,这叫键盘,这叫显示器,大哥,不是电视!这游戏是靠键盘和鼠标来操作的.
　　大伟恍然大悟:哦,是小霸王学习机啊!
　　然后问老板:有超级玛丽吗?

　　我们都觉得太丢人了,禽兽一脚把他从凳子上踢了下去:不装逼能死啊?老叫唤啥!
　　禽兽熟练地玩着当时风靡的一种游戏:红色警戒.大伟故意要人觉得他很专业一样的不时提出各种意见,我和书记觉得这很无聊,随后走出游戏厅,进了旁边的一间麻将室.
　　进过游戏厅玩麻将机的朋友都该知道,当时有一种游戏机叫做”幸运满贯”,花十块钱,可以上30分,然后用这30分可以打麻将,与电脑博弈.押3分就可以玩一把,如果胡了,按台湾麻将的规矩算翻,奖励你相应的分数,比如你胡了四翻就是满贯,15分,你可以把这15分收入囊中继续押3分玩麻将,也可以用这15分或者一半的8分或者再背上你原来的分数一共用30分去猜一把大小,如果猜中了,那么你会获得翻倍的奖励,那么就是说60分你可以换回来20块钱.

　　这是一种赌博.
　　我和书记每人上了十块钱的分,书记一会就输光了,砸吧着嘴说:没意思,不玩了,没真麻将摸着过瘾.
　　而未来的半个小时内,我偏偏赢了,还稀里糊涂地赢了30块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赢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满贯,什么是跳满,不会算翻不会猜大小,但就莫名奇怪的,我的分数变成了120分,然后我就退了40块钱,这…快赶上洗衣店一天的利润了!
　　于是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深陷其中.
　　硫磺皂的事我一直没有去办,而是每天泡在游戏厅打麻将.我的确聪明,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掌握了所有技巧,知道什么牌胡了出满贯,知道如何猜大小,知道几手大小连着出了以后可以憋爆机.爆机,一个那时候听到就激动的词,爆机一次代表着老板要奖励50元人民,还即将代表着你的分数即将高涨从而获得更加丰厚的收益….

　　丰厚,你信吗?老板能放得起几十台机器难道就是让你们来赢吗?那老板的进口现代从哪赚的?可惜的是我当时不知道,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赌神,每天揣着巧克力与方便面泡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小屋子里.吃巧克力不是学赌神,是因为我不舍得浪费时间去吃饭.
　　两天时间掌握的技巧是付出了代价的.我身上刚收到的600块生活费就跑别人兜里去了.正在瘾头上,顾不了那么多,找我堂哥去.跟他拿个三百五百的他应该不会不给吧?
　　到了大森林的时候我堂哥没在,胡子头等一众人围着打扑克,这是上次我出事以来第一次和他们见面,仍然心有余悸.胡子头却异常亲热:呀,小楼来了,我操,头发整成这样了又?我一直跟你哥说你就是个搞行为艺术的,你哥老不信!
　　每次见面他总会说一次我是搞行为艺术的,我真的很行为,很艺术吗?
　　英子倒是说过我很长的抽象…喔,英子,我的姑娘,等我把钱赢回来我就给你回电话..否则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这两天在干啥啊!理解万岁吧!

　　我也假装亲热的和胡子头打着招呼.上次进去的事,多少使我对胡子头和我堂哥心存耿介,当时我固执地以为他们只是因为我耽误了他们的财路才不给我好脸色,并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想给我个教训使我不那么狂妄,不过他们的目的的确达到了.在那之后我每做一件事情都会事先思考有可能给我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当然,玩麻将这事儿除外.
　　既然我来的主要目的是找堂哥,那么就没多耽误胡子头打牌,而是四处转转,欣赏当初给他们迪吧画的壁画.这时候有人敲了敲我的胳膊,递给我一根烟,我回头一看,是李新畅.
　　你?你…咋在这儿?我的确是非常非常惊讶的.
　　他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说:学校也没什么事,上这上班,挣点儿是点儿.我知道他说的上班是什么意思.碰巧这时候堂哥回来了,我借口找堂哥告别了李新畅.
　　我问堂哥:李新畅在这干什么?堂哥看着我,拧了拧眉毛:小孩子家家的,别啥都问.念好你自己的书得了.你找我干啥?

　　我说明来意,然后对我堂哥说:哥,千万别让李新畅干什么事儿,你说句话胡子头还是听的,行吗?算我求你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借钱了.其实我对李新畅现在有些好感,大概是因为我归拢他之后他没有再扬言报复却把英子让给了我,那时候我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我操,我堂哥乐了:谁跟谁借钱啊?你还威胁我?说完点给我500块钱,搂着我往外走,边走边说: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像你一样衣食无忧,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像你一样有个好父亲,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进了派出所还有人去捞你,所以很多事情你都理解不了.不过你也没必要理解,照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好念书,别打架了,好好搞你的对象,知道不?钱省着点花.

　　说完我堂哥走了进去.
　　他说的,我知道,只是一直没拿我自己与别人做过比较,我以为我跟每个年轻人都一样,无非是家境殷实一些.其实仔细一想,是有些区别,如果不是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可能开不了洗衣店,我也不会顺利地摆平李新畅得到英子,或者我进了派出所没个三年两年都出不来.但我不认为这是我的得天独厚,所以我从没像堂哥说的一样该要珍惜.
　　我认为,一个年轻人,该凭自己的热血和激情去拼搏努力,得到自己的天地.天呐,多么可笑的念头.所以我攥着五百块钱,进了游戏厅.
　　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要赢回来.
　　我用五百块钱,又挣扎了两天一夜,最后落得一干二净,在一个寂寥的黄昏心里窝火地回了宿舍.禽兽和书记都不在,我们几天没见了,听王敏说他们去了凤城玩儿.王敏一个人痴迷地写着什么,我一看,是情书.
　　操,我骂了声,想睡觉.

　　英子来找过你.王敏边写边对我说:说给你打传呼你没回,我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她让你回来给她打个电话.
　　哦.我传呼电池没电了,没换.睡醒了再说吧,我换了个姿势,实在困坏了.
　　你爸和你妈也打过好几个电话,让你赶快回个电话,有急事.你堂哥也来找过你,没找着.
　　我爸我妈找我有什么事儿?而且我堂哥来学校找我?我刚找过他呀.这倒是比较突然的,我翻身下床去回电话.
　　几分钟后我睡意全无.
　　我奶奶不行了,在等我回去.我恼恨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在隔壁宿舍把全宿舍同学的钱凑了上来,揣着几百块,打车直奔火车站.
　　我太混蛋了.为了一个麻将游戏,搭了1000块钱不说,四天没回学校,没回宿舍,除了找我堂哥借钱我没和任何人联系,包括英子,包括我的家人.英子给我打过传呼我都没回,传呼电池没电了都不知道换!我这是要干啥啊!禽兽和书记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去玩,只有书记知道我在哪里.我发誓回来绝对不碰这破麻将.

　　赶了当晚最早的一班火车,站了五个小时,凌晨三点到了家乡的火车站,天一片漆黑,四周阴冷,打个车,回家.到家凌晨四点.
　　家里灯火通明,我却心里越来越冷.我妈见到我就哭了,边打我边骂:你个小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你,打两天电话也找不着你,你奶一直在等你啊.
　　父亲眼圈通红地拽着我到了奶奶床前.
　　我的奶奶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眼窝和脸都深深地陷了进去,嘴唇紧紧地闭着,不时地吐出一口气.村里的老人坐着一圈儿,看我进来忙不迭让我跪在床边,然后她们边缝着孝服边神色木然地念叨:还等着呢,你大孙子回来了.看看你大孙子啊?然后对我说,孩子跟你奶说说话.
　　奶奶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张开眼睛,我跪在床边攥着奶奶的手嚎啕大哭:奶奶,我回来了,你醒醒,跟我说话啊.老人们说:眼泪别掉在你奶身上,不好.我难以克制,依旧泪如雨下.奶奶的手一直在用力攥着我的手指,嘴唇不住地张合,她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许久,奶奶的眼角落了一滴眼泪,老人们又说:孙子都回来了,还哭什么呀?放心走吧.

　　我抽搭着横了刚才说话的老人一眼,老人转过头去.奶奶还是艰难地呼着气,不见吸气.紧紧抓着我的小拇指,捏着指尖,像是在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