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我一个舒服的姿势,我或许能保证一段时间内手铐与暖气管不做接触,但我现在是光屁股半蹲着;如果给我一个合适的温度,我或许也能保证一段时间内手铐与暖气管不做接触,可我现在是在瑟瑟发抖;如果…不用太多如果,就这两条,您觉得我能保证吗?
　　当时我想,是不是我的惨叫可以让他们开心或者发发善心?最可怕的想法是,当时我认为我的惨叫或许可以让他们停止伸向暖气管的电棍…于是我开始大声呼喊,惨叫…我太可爱了,我再一次为我的无知付出了代价.或许那时候旁边的两位大哥已经准备睡觉了,或许他们真的根本就没再打算电击我,于是他们听到我的惨叫后走了过来,很不耐烦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其中一个人拎来了一桶水,我必须承认他们是很人道的,他们没把水泼到我的身上,而是地上.

　　可是,我还光着脚呢.
　　当时我真的想到了自杀,那是我活到今天这个年纪以来,唯一一次想到过死.
　　我迟疑,一头撞死?可如果撞不死呢?再得个破伤风什么的,不合适;咬舌头?那都是武功高强的大侠们自绝的手段,我不会,咬不死还生疼的,不合适;绝食?太慢了,恐怕还没等到我有饥饿感我已经被弄死了…他们不会弄死我的,可我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一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死,二是我听到了救命菩萨的声音,我堂哥和胡子头回来了!
　　他们没有来直接看我,而是与旁边看守室的两位大哥亲热的打着招呼,还偶尔低声说些什么,我想他们应该是给塞了些钱或者什么的.大概十分钟左右,其中一个丨警丨察领着堂哥和胡子头走了过来,堂哥和胡子头就在走廊里站着,冷冷地看着我,丨警丨察为我打开手铐,我迫不及待地冲向他们,抻得我胸口一阵生疼,可堂哥和胡子头却转身离开,一句话没有和我说,眼神一直冰冷.丨警丨察把我领到另外一个有床有暖气的房间,把我的衣服丢给我,还有一床被子,非常好心地说:睡吧,没事了,明天早上他们来领你走.

　　我一夜没睡,我一直琢磨不透,胡子头已经和派出所打了招呼,为什么丨警丨察还会去闹事?我出事了之后,堂哥和胡子头去了外地,难道真的因为我的事提前赶回来了?他们既然赶回来了,为什么看到我眼神那么冰冷?他们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呢?这是我第一次认真仔细地审视自己和思考问题,却一直没有想明白.
　　很多年以后,我堂哥才与我说出其中原委.胡子头的确和当地派出所打过招呼,还给了红包,自然钱是我堂哥出的,寸头醉酒去闹事他们是没想到的,而我不知好歹揍了寸头,更是他们没想到的.就算胡子头面子再大,一个丨警丨察被一个20岁的孩子揍了,他还会看着谁的面子咽下这口气吗?而堂哥和胡子头不来参加洗衣店的开业典礼,是因为胡子有在外地的一个矿出了状况,他们赶过去处理,事情还没处理完,我这边又出了状况,我是他们的弟弟,不是他们爹,他们能回来我就该烧高香了,还指望他们给我好脸色吗?

　　倒不是说他们不心疼我这个弟弟,其实当晚他们就可以把我带走,来之前他们已经和寸头打过了招呼,并且包了红包.寸头的气也出了,好处也拿了,面子也有了,自然乐得放人.可胡子头对堂哥说:今晚不带走他,让他长点教训.否则他真的一直以为自己很牛逼.
　　我一直不知道那次的事情胡子头和我堂哥最终出了多少钱才摆平寸头,我知道少不了.很多年后我和胡子头喝酒时提起过此事,他似乎忘记的很干净,只是淡淡地说:是吗?有这事儿?然后喝干杯里的啤酒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在一次矿山争夺的斗殴中,失去了一条腿.而我的堂哥,半个后脑勺的头骨被丨炸丨药炸飞,用一种软软的类似塑料或者硅胶的东西替代,去年春节见了他,当时他摘下自己的帽子,用手按了按后脑,马上凹下去一块.我走的时候他送到门口,看着我笑,目光呆滞.

　　__________
　　到了今天我可以认真记录这一切的时候,我有了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当时的年少轻狂就像胡子头的一条腿和堂哥的后脑头骨一样不翼而飞,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我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只因当时的无知险些使我一无所有.

[十二]羞愧

　　第二天胡子头和我堂哥开了一辆九成新的桑塔纳2000来接我,尽管我躺了一夜,可胸口依旧闷疼,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嘴里缺了两颗牙的位置已经肿了,脸上被寸头手撑子砸的地方也是一条血口,总之,被折腾了一夜的我,跟个鬼一样,头发蓬乱,眼神无光,浑身发抖,不时地咳嗽,和吐一口带血的唾沫.
　　堂哥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关切和心疼,但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一片冰冷.我自己讪讪上了车,瘪了瘪嘴,想哭,看没人理我,就换了个方式,咧着嘴和胡子头开玩笑:新整的车啊?挺牛逼啊.
　　在东北,那个时代,一般的社会人很迷桑塔纳2000,够大,也算气派,又比普桑高了那么一个档次.虽然比不上那个时候的奥迪100和进口现代或者佳美,不过对于开不起奔驰的小社会人来说,已经很可以了.
　　而当时胡子开的是一辆进口的日产,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车,只知道是V6.,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V6发动机和L4发动机的区别,我却以为后屁股上的V6标志是这辆进口车的名字,所以跟别人说起的时候永远是:胡子头那辆尼桑V6…如此等等,现在想起,真丢人,不懂就别装逼…
　　胡子头面无表情地说:车是你哥的.
　　我咳嗽了一声,拍了堂哥的肩膀一下:牛逼啊,你都混上车了.他闪了一下肩膀,冷冷地说:要不是你这事儿,我能开一辆现代回来.

　　现代?20多万啊!赶上现在的Q7了简直.
　　我想,肯定是他们去解决什么问题,而因为我的突发事故,导致他们解决事情的时间少了一天,所以没有充裕时间的情况下,他们退而求其次,用本来可以获得一辆进口现代的机会换回来了一辆桑塔纳2000小电喷…
　　我当时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因为我的鲁莽和混蛋,使我敬重的两个哥哥蒙受了如此损失.然后我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就捂着胸口靠着车窗睡了.
　　他们直接把我送到了医院,做了检查,没啥大事,还是年轻,除了咳嗽了一礼拜之外,我没有另外的不适,当时胡子头很惊讶:这小子这么抗打吗?天生痞子的料啊.然后对我说:小楼,别搞行为艺术了,跟我混社会吧?
　　我咳嗽,猛烈地咳嗽,然后说:我想睡觉.

　　我在医院躺了四天,第三天,我终于放下自己虚伪的尊严,问书记:英子还不知道我住院吧?
　　书记惊讶地说:知道啊!所有事她都知道!你第一天到医院她给你打传呼是我回的…她没来过?
　　我睡不着了!当时我对书记说:妈了个逼的,回去就跟她分手!
　　其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认为这一次,我受了太多的苦,我知道我揍了不该揍的人,惹了祸,给我的堂哥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但是不管如何,是寸头闹事在先,我也受了这么多的苦,我的堂哥和胡子头却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没有我期望的一样给我庇护。我的女朋友到现在都没来看我一眼,甚至都没让人给代个话来关心一下我的死活..
　　我把书记和禽兽支出去,然后自己蒙上被子开始哭.我从没觉得这么委屈,从没这么一个人委屈的泪流满面,当时自己咬着被子,就跟童年的委屈一样,让自己抽抽搭搭不可遏止.

　　结果我的胸口又开始特别的疼,
　　哭了那么一会,我掀开被子,看到禽兽和书记俩人杵在床边,傻了吧唧的看着我,后面站着英子,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瓶.
　　禽兽看着我眼角还留存的眼泪,嘴里哧哧地笑,我又以愤怒地眼神看着书记,书记异常淡定:我不笑,我憋着.
　　然后俩人呼啸着夺门而去.
　　英子一直没笑,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开始安静地盛汤.
　　我认真地将纸巾叠成三厘米见方的小块,压在床头的传呼机下面,英子盛好汤问我:你干啥呢?
　　我继续抽搭鼻子:留着做纪念

　　什么纪念?
　　我都没看她,假装深沉地说:知道你不想要我了,这是你最后一次送我的礼物.
　　英子没接我的话,而是坐在床边,舀了一勺汤递到我嘴边:喝吧,不热.
　　我别过头:不喝,也是最后的汤吗?
　　英子收回手,把汤倒回保温桶:你到底想咋的?

　　我想直接问她,我住院三天你都不来看我,你想咋的?可觉得这样太丢人,男人不该表现的这么在乎女人,不该这么脆弱.于是我虚伪地故意装作不在乎一样地说:不咋的,没啥.
　　其实我当时太傻,刚才的眼泪与痛哭已经完全出卖了我.
　　英子笑了,突然无比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疼吗?
　　在此之前,英子紧张过我,担心过我.但他从未这么温柔地抚摸过我,我感觉有一种电流从全身划过,麻酥酥地舒服.我突然有些感动,又差点哭了,我扯扯自己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不疼,真的.然后抓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