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4-11　23: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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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还是回去？留下毫无意义。回去？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我翻看着栾总交给我的一沓单据，决定去商场看看，找点可以回去交待的说辞，让自己被炒鱿鱼之后的转身看起来更华丽些。
　　吃罢早饭，道别了吴师傅，一路打听，奔商场而去。

　　和孙佳在商场的碰面就像提前约好了一样。此行的目的和昨晚的那只袜子都在提醒我要保持尴尬。“我来买点日用品，走的时候匆忙，啥也没带。”——这句说完连我自己都觉着拿不出手的解释让尴尬再一次升级。
　　“我回去总得交待点什么吧？总不能说我在旅馆呆了几天就回来了吧？我要真这样说，栾总没准连差旅费都不给报。”面对孙佳脸上闪现的一丝愠色，我选择了实话实说。
　　孙佳并没有为难我，而且事实证明，今天还是一个听故事的好日子。
日期：2010-04-11　23:5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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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他满大街贴野广告，被人撵得到处跑。呵呵。”
　　“当年他跑得可快了。你不信？你能猜出这是谁吗？”
　　“几年的时间，胖了一百多斤，哈哈，认不出了吧？”
　　“用他的话说，譬如像保健品那些东西，基本上‘卖的就是概念’，而他‘卖的就是人际关系’。把商品本身的成本降到最低，拼价格谁也拼不过他。真正的成本就剩下人际关系了。”
　　“他只做那些快要过期或者过了期的产品，而且都是些不知名的产品。那些东西——卖了就是钱。”
　　“你仔细看看这个。涂改个喷码对他来讲，早就轻车熟路了。这些商场，你打点到了，检测报告根本就不看。”

　　“厂家既想处理库存，又怕担责任，增值税发票一般是不会给他开了。但这些都会算在返点里。”
　　“出库单这种东西，本身的法律效力就极其有限，何况这上面他特意让填得含含糊糊。”
　　“他着急是因为我三个月没给他回款了。我没挪用他的钱，只是不想帮他卖了。那些货我都给他堆在……”
　　图文并茂的故事听完之后，我第二天就坐上了回公司的长途车——我羡慕栾总的成功，但这不是一条值得我借鉴的成功之路。临走时，孙佳教给了我一套绿色无公害的说辞。
日期：2010-04-11　23:5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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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县城回来，依旧是个傍晚。我先奔公司的化妆品店去见张文。赶到店里时，张文正在和店员谈话。他见到我之后，显得有些吃惊。
　　他吃惊的表情让我很吃惊——在我看来，自打我一上车，他就应该接着孙佳的电话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办完了？”张文的台词很契合他刚才的表情。
　　“事已办砸。惟有早去早回。”为了不浪费他的表情，我的台词单刀直入。
　　张文示意我到他的办公室。我俩一起进去后，他随手把门关上。

　　“到底怎么回事？”他依旧一脸疑惑。
　　我这时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孙佳曾经问我，你觉着栾明国这人怎么样？我说，我和栾总虽只见过一次，但感觉他这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应该人不错吧。孙佳冷笑道，他在生意场混了这么多年，要是演技上没点儿突破，能混到今天？不管是商人还是政客，其实都住在演员隔壁，混到一定阶段，拼的就是演技。对待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嘴脸。两套嘴脸——那只是入门技巧，一直到三套四套N套——嘴脸越多，级别越高。

　　若按孙佳所述，拿眼前的张文来讲，莫非大炮还有必要和一只蚊子飙演技？蚊子岂能不受宠若惊？
　　而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证明：我并没有猜对；至于孙佳所不屑的——也不尽如此。
日期：2010-04-13　23: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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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把孙佳已经决定离开公司的事情告诉张文之后，我断定他并不完全知情。因为张文没有必要把一段肥皂剧演得如此投入。他喃喃地说：“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啊。”
　　我把这趟出差的单据交给张文，说：“张总，这些是我这趟出差的单子，您看看。还有，我当初在财务打借条支了两千元，这几天一共也没用多少。剩下的钱是交给您还是怎么着？”
　　张文接过单据，随手翻了翻，然后递还给我，道：“钱和单子你都先拿着。单子等明天咱俩去公司，我和你一起到财务报吧。财务那几个，和大老板最贴心，你自己去，还真不一定能掰扯清楚。对了，你到公司满一个月了吧？”
　　我说：“还差着两天呢。”

　　“算了，不差那两天了。自打你来，也没休过假，这次出差也挺辛苦，我把这个月余下的工资还有提成都给你结了吧。”张文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他看了看时间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过来，咱俩一起去见栾总。你促销的那个商场，估计要关门了，你用不着去了。公司对你有新的安排，大老板对你印象可不错啊。”
　　我一愣，本来还准备辞职之后去和刘英杰、小张和小曲道个别。这才几天的时间，居然这么大变化。
　　“我谢谢您和栾总了。张总，那个——”接过张文给我的薪水，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张嘴。
日期：2010-04-13　23: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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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什么事？干吗吞吞吐吐？”张文问。
　　我想了想，鼓了鼓勇气道：“张总，我也不想再做了。”
　　张文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刚领着薪水，立马就辞职？”
　　“您看，我家是外地的，有日子没回家看看了。这眼见快过年了，所以，想辞职回家过个年。”我解释道。
　　“你还‘辞职回家过个年’？谁不让你回家过年了？连理由都没认真编。” 张文盯着我，突然冒出一串问句，“孙佳还和你说什么了？她不干了，你也不干了，哪那么巧的事？玩地下串联？”

　　“真没串联。确实是赶巧了。”
　　“赶什么巧？出差前也没听你提想辞职啊？怎么偏偏回来就不想干了？孙佳那点儿牢骚，我不问都知道她和你说什么了，她这回可算逮着人往外倒了。她没少和你聊大老板的事儿吧？”
　　我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嗯。”
日期：2010-04-13　23:3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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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文沉默了一阵儿，语气有些低沉：“其实那些事儿，孙佳也和我说过。我还劝过她。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决定不干了，我可以理解。但是，王风，这么说吧，即便你今天辞了这份工作，在这片土地上，你认为你会找到另一份完全经得起良心和道德的推敲，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工作吗？
　　“那些先照着自己亲朋好友使劲的保险公司推销员，是否会因为他们和传销只有一墙之隔而停止天花乱坠？那些医院里无处不在的医药代表，是否会因为把肮脏的成本转嫁给患者而不再给医药公司打工？你看看那些门庭若市的酒店餐馆，里面穿梭忙碌的服务员们是否会因为“隔夜菜回锅，地沟油炒菜”而拒绝这份工作？你会亲自去检查每一件你推销的药品、食品、化妆品是否货真价实？是否安全有效？连真正的检验机构都形同虚设，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会因为你的工作为一些无耻之徒提供了吃喝享乐而羞愧吗？你会因为你的工作只是为了豢养一些养尊处优的无能蛀虫而自责吗？别把你自身的道德范畴定得太广！”

　　我从没见过张文如此激动，而他说的话我也从没想过。我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你背负自身的道德约束，那就足够了，何必还要连他人的道德一并背负呢？这样活着不累吗？你们只是处在最终端的执行者而已，何必想得太多？如果一味无限上纲的话，这世上有多少人——在斥责阴暗的同时，其实本身也在做着助纣为虐的事情？孙佳有些过于理想化了，她觉着自己能逃出去吗？”说到这里，张文的语气有所缓和，“孙佳其实比你理智得多，她最起码还是攒够了供她暂时逃离的资本才走的。而你呢？王风，现在的你，就像当年的我。但这不是一个用“黑白分明”就可以去评判参与的世界。即便你真想去影响或者改变它——先让自己生存下来再说吧。”

日期：2010-04-13　23:5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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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时想起刘英杰当初和我说的话——有些改变，你要么咬牙挺住永远别变，要么就干脆放弃挣扎，省略过程，一变到底。脑子变得很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判断，我点了点头，低声说：“张总，您说的话我都记着了。不管怎样，谢谢您。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那行，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吧。”张文站起身送我。送到门口，张文突然问我：“我要刚才不提前把薪水支给你，你是不是今天就不急着提辞职了？”
　　“那我肯定会再等两天。”

　　“你小子！”张文哈哈一笑，“哎，不对啊，我把薪水也支给你了，你还揣着公司的借款，还打算辞职——咱俩明天还能见着面吧？”
　　我赶忙掏衣兜，他摆了摆手：“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