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必须得去巫棺镇一趟,只不过他去之前,得先查清楚巫棺镇到底在哪儿。
岳观潮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念头逐渐通达,他点亮油灯,扯出几张草纸铺在炕桌上,拿起毛笔潦草勾勒手书。
翌日清早,鸣蝉聒噪吱叫,黄狗围着柴房狂吠。
岳青山披着大褂走进院子,一看岳观潮房门开着,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赶紧拿猎丨枪丨跑进去。
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褥子都叠起来了,这老把头知道家里没被小贼光顾,立时松了口气。
他走到炕桌前,一眼就看到砚台下压着的信。
打开草纸,歪七八扭的毛笔字勉强可辨认,除了那兔崽子,还能是谁的!
二叔,我去省城找奉简了,我寻思他比我读书多,心眼子要活泛一点,也许能找到办法,巫棺镇我肯定要去,你在家好好照看二炮,等我好消息,还有,穷家富路,马我骑走了,还带走了灶台一点东西!
“不好!”
岳青山读到最后一句话,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忙不迭跑进灶台,一把掀开灶君画。
砖龛盒子里,红纸卷的袁大头,生生被掰去半卷。
“嘶,我的袁大头!”
岳青山捂住心口,心疼得要命,他坐在灶台旁抽着烟斗,眼眶微微泛红:“瘪犊子,还知道给我留半卷,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二叔疼你一场。”
东北、奉天城、外德胜门
虽出了夏伏,秋老虎却还有威力,日头像烧红铁饼烙进天幕,热气弥漫,蒸得人脑发木。
小摊贩早早占据城墙跟扎起几里避暑窝棚,卖凉茶的老头拿出瓷碗倒满凉茶,炉果嘞~烧鸡咧~大饼咧……摊贩们挑着担子挎起竹篮,心照不宣放声吆喝,叫卖声闹哄不绝。
城门外,老百姓雁行两列等待入城检查,烈日气盛,常有行人脱离出细长队伍,去茶摊上躲暑。
热腾腾的烧饼出炉,芝麻香味儿飘进鼻子,勾得岳观潮馋虫冒头。
他从昨晚就驾马狂奔,跑了一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下了队伍买两个烧饼,坐在凉茶摊子慢慢吃。
人多的地方,江湖消息流通很快,行脚赶路的三教九流很快在茶摊聚集起来,一些脚帮力夫聚众蹲在墙根下大吃大嚼,看着城门前排的长队,随口抱怨几句:
“这次怎么那么慢啊,往前儿这个时辰都过完了。”
“一群饭瓢子,就知道吃大饼,都对不起这身官皮子。”
“小声点,别让保安团听见了。”
卖杂碎汤的老板擦了一把汗,看这些九流行当聊得热乎,也插话进去:“我说,哥几个,你们消息怎么那么慢,大人物来的时候都这样,我看八成又是外国使团来人了,自打奉天开埠后,这里的洋鬼子可越来越多了,经商、执业、传教、游历、还有那啥居留,今天迎那个大使,明天接这个商团,可热闹了。”
岳观潮正喝着凉茶,桌旁忽然多了两个戴着大盖帽的保安兵,他们吆五喝六坐进桌子。
凉茶老伯看他们过来,心里一惊,赶紧提凉茶过去,挤着笑脸问道:“各位军爷,这大热的天儿,今儿怎么查得那么严!”
岳观潮喝茶的间隙,眼角余光扫向这些保安兵,连钱都没掏,任由老伯殷勤倒茶,看嚣张的态度,估计不是第一次欺压百姓了。
那贼眉鼠眼的保安兵剔着牙,懒散地松开腰带:“这跟你一个卖凉茶的有啥关系,还不上茶,想渴死我们哥俩儿。”
“哎,是是是。”
老伯被说了个没脸,赶紧拿碗把茶倒满。
一个不留意,壶嘴碰倒茶杯,那凉茶哗啦一声全倒进保安兵裤裆。
这厮甩着衣裳,张牙舞爪抓住凉茶老伯衣领子:“嘶,怎么着,我们哥俩儿喝你一口茶委屈你了,是吧。”
“军……军爷,您看我这人老骨头轻的,怠慢了您,我给您赔罪了,这两个钱权当孝敬您了,去喝喝花酒消消气儿。”
说罢,老头从褡裢里摸出十几枚大子儿,塞进保安兵手里。
“打发叫花子呢,给我去你的吧~”
他掂量着铜元,嫌钱太少嘴一歪,一脚把这老头踹出凉棚,人老最怕伤筋动骨,老头疼得呻吟出声,躺地上好久都起不来。
天大地大热闹最大,见凉棚有人吵架,周围百姓立马围过来,渐渐把保安兵和老爷子围起来,有那想出头的,怕惹了保安队只敢在旁边指指点点,连说句公道话都不敢。
岳观潮冷眼旁观,正想上前,被那卖牛杂汤的老哥拉住:“小伙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可别出头,万一再惹祸上身,保安署可有枪,你不一定占便宜,出门在外,能忍忍就忍忍。”
“老哥,我不是本地人,大不了逃走,你甭管了。”
岳观潮终不忍老人被这么欺负,他仰头吞完最后一口凉茶,起身往人群里挤,那保安兵看人越围越多,连忙驱赶:“你给我起来,你甭跟军爷我唱大戏,刚才不还挺能耐的吗,看什么看,再看,全把你们抓进保安署吃牢饭。”
“陈三,把这老东西带保安署里去!”
“军爷……军,饶命啊,我儿子是个痴呆,我要是没了,他指定也活不成了,求求您了。”
保安兵不听他辩解,拉起他袖子往外拽,眼见老头子不起,立马气急败坏,抄起军棍打上去。
“嘭!”
老头子哪里反抗得动,吓得捂住脑袋,他等了很久也不见军棍落身上。
抬眼一看,保安兵的手腕子被一精壮小伙抓住悬停半空,力道之大,这兵痞子疼得皱起眉头。
咔嚓!
岳观潮反向一扭,保安兵吃痛一声,胳膊立马脱臼,疼得他哭爹喊娘,在人群里干嚎。
另外一个保安兵见同伴受委屈,抄起军棍打过来,岳观潮徒手接棍,脚腕猛地用力,一记窝心脚踹了个狗啃泥。
岳观潮扭住他胳膊,恶狠狠说道:“三岁小孩还知道拿钱买糖吃,你喝茶不知道掏钱,还敢仗势欺人。”
“哎呦哎呦,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这就给老伯赔礼道歉,快……放了我,胳膊要断啦。”
“今儿个算是碰见硬茬子了,赶紧把钱给他!”
他们多是街溜子,要不然也不会干这种缺德营生,两个人见岳观潮身高体壮,知道自己惹不起,灰溜溜排出十几个铜元,夹着尾巴逃走。
“打得好~这些蠹虫。”
路见不平一声吼,人群见有人行侠仗义,响起喝彩声,拍手声此起披伏,经久不息。
这凉茶老伯被岳观潮扶起来,擦了嘴上的血:“小伙子,我不碍事,你不该出头的,宁惹君子不惹无赖,他们这些人可不吃亏,什么损招都能使出来。”
“看你这马蹄子上的湿泥,是赶了一夜路吧,赶紧走吧,可别耽误了你办事儿。”
岳观潮点点头:“您这也是小本生意,赶紧收好喽!”
话语间已经轮到他进城,他朝众人拱拱手,赶紧把铜元放进老伯手里,解开缰绳往城门走。
搜了身,看了户籍证,顺利通关,岳观潮牵着小公马继续往前走。
“站住!”
还没走出几步,他立马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刚才被他踢倒的保安兵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他们朝城门口的保安队一嘀咕,所有人立刻包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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