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医生解释说:“人是一种社会动物。我们的躯体和意识设计得来让我们收集资料,既能对周围环境、也能对人类作出反应。如果身边没有人群,让一切感官输入都不存在,精神本身就会完全孤独起来。有充分的材料说明那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独自一人绕地球航行的西方傻瓜们,就是例子。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得了神经病,还有许多人失踪,可能自杀了。连那些活下来的人,那些每天听无线电的人,他们也常常需要医生监视,警告他们提防这种孤独造成的心理危害。而他们还能看见周围的水,能看见自己的船,能感觉到海浪的涌动,要是把那一切都拿走……”医生摇摇头,“也许他们能坚持三天。正如您看到的,我们把什么都拿走了。”
“他们在这里坚持得最久的是……?”
“十八小时。他是一个自告奋勇来做试验的,一局的一个年轻的外勤人员。唯一的问题是,受审对象不知道对他将要发生什么事。那样的效果不一样。他们仍然会崩溃,当然,不会那么彻底。”
瓦吐丁吸了一口气。那是他在这里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那么这个人呢,还要多久?”
那医生只是看看表,笑了笑。瓦吐丁真想恨他,可是想到,这个医生,这个治病的人,不过是做了他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做得更快,而且不留伤痕,以免国家在公开审讯时受窘罢了,这是克格勃现在必须忍受的。那样一来还有个好处,连医生也没有料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的……
“那么,……这第三阶段是什么样子呢?”
斯维也特拉娜看见它们在她躯体周围游来游去。她想对它提出警告,但那意味着要回到躯体里面去,她不敢。她看不太清楚,但的确有两个形影,两个有害的形影在她身体周围的空间里来来去去。其中一个靠拢来,但又转身离去。接着又转回来。她也这样做。她想跟它斗一下,但是有什么东西把她拉回到身体里来,而这身体很快就要消失了。她到那里正是时候。当她告诉她的四肢快些游的时候。那东西又从后面来了。那张开的嘴已把她全身都包住了,接着慢慢地合上。她弄清楚的最后一件事,是那个亮光,她向它游去的那个亮光——她终于明白,它从来不曾有过。她知道她的抗议是白费的,但还是从她的嘴唇爆发出来。
“不!”她当然是听不见的。
她现在回来了,无可挽回地回到她那没用的真实躯体里来了。在她眼里,那是一堆灰色的东西,她的四肢只是在无目的地活动。她不知为什么明白了,她的幻觉在努力保护她,使她自由——结果完全失败了。但她不能停止幻觉,它的活动现在变得有害了。她无声地哭泣。现在,她的恐惧感比光是惊惶更糟糕,惊惶至少还是一种逃避,一种对她面对的现实的否认,一种向她本身的退却。但是她再也找不到一个自我了。她亲自在场,亲眼看见它死了。斯维也特技娜没有一个现在,当然也不会有一个将来。她现在只有一个过去,而她的幻觉专挑选其中最坏的东西……
“对,我们现在是最后阶段了。”医生说道。他拿起话筒,要了一壶茶,“比我料想的要容易些。她比我所想象的更适合于这种特性。”
“可是她还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东西。”瓦吐丁反驳说。
“她会的。”
她观看着她一生中的所有罪行。这帮助她了解现在发生的事低这是她的国家所否认的地狱,她正在受惩罚。一定是那样。她也帮助审判自己。她身不由己。她不能不把过去的事都审视一遍,了解自己都干过些什么。她不能不在自己心里参加这个审判。地一宜哭个不停。当她看到自己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情,泪流不止,好象哭了几天。她生命中犯罪的事都在她眼前最详尽地一一重演。特别是近两年来的活动,……不知为什么她明白了,她就是为了那些事情被弄到这里来的。斯维也特拉娜每次都看到她背叛了祖国。那在伦敦第一次差涩的调情,那些次同严肃的男人们的秘密接头,那些要她不再轻浮的警告,以及那多次利用她的身分轻易通过海关,玩弄花招,和在犯下最严重罪行时自我欣赏。她那呜咽的色调清晰可辨。她一次又一次毫无知觉地说出:“我对不起……”
“现在好戏要开场了。”医生带上送受话器。他还得在他的控制板上作一些调整,“斯维也特拉娜……”他对着麦克风轻声细语地说起来。
起初她听不见声音,过了一会儿,她的神志才告诉她:有个什么声音竭力要引起她的注意。
斯维也特拉娜……那声音在呼唤她。要不,这是她的幻觉……
她的脑袋四下扭动,探索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斯维也特拉娜……耳语又开始了。她尽量长时期屏止呼吸,让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但它又一次不听她的话。她的心跳加快,耳朵里血液冲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如果有一个什么声音的话。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不知道那声音是否出于她的幻觉,不知道情态是否更糟糕……或者还有一些希望……?
斯维也特拉娜……比耳语稍大一点,足以听出它的感情内容。声音是那么悲伤,那么失望。斯雄也特拉娜,你做过些什么事?
“我没有,我没有……”她气急败坏地说,但仍然听不见自己的话,象是在坟墓里叫喊一样。她得到的回报是又一片沉寂。过了似乎一小时之后,她叫嚷道:“请您回来吧,劳驾了!”
斯维也特拉娜,那声音终于又出现了,你做了些什么……?
“我对不起……”她含泪哽咽地重复说。
“你做了些什么?”那声音又问,“那胶卷是怎么回事人……?”
“遵命!”她答道,没有多久她就全部招认了。
“时间,十一小时四十一分。审讯结束。”医生关上磁带录音机。接着他把水池室内的灯一开一关闪动了几下。水池里一个潜水员挥手表示收到信号,在受审对象瓦涅也娃的手臂上注射了一针。等她完全松软无力之后,她被弄出水面来。医生离开控制室,下来看她。
他来到那里时,她正躺在一张担架床上。潜水衣已被解开。他坐在这个无知觉的躯体身旁,这时技师给她注射了一种和缓的兴奋剂。当她呼吸加快的时候,医生心想,她是一个美人儿。他挥手让技师退出房间,只留下他们两人在一起。
“喂,斯维也特拉娜。”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叫她。那双蓝眼睛睁开了,看见了天花板上和墙上的灯光,然后把头转向他。
他知道她已欲火中烧,但是,他为此案己通宵达旦工作了很长时间,而且这次很可能是他的设计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次运用。这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女人忽然从桌子上跳起来投入他的怀抱里,紧紧地楼住他,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医生知道,这并非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只因为他是一个人,而她需要接触一个人。她的眼泪洒落在他那实验室白大褂上的时候,身上由于涂了油还是滑溜溜的。她再也不会犯其它叛国罪行了,经过这次以后,不会了。但糟糕的是她必须到劳改营去。他在为她作检查时心想:多么可惜呀!也许他能为此出点力气。十分钟后又给她吃了镇静药,他离开时,她已熟睡了。
“我给她吃了一种叫做VERSED的药。那是一种西方的新药,一种健忘剂。”
“为什么用这种药?”瓦吐了问。
“我给您另一种选择,上校同志。当她今天上午晚些时候醒来时,只能记得很少的事。VERSED的作用象莨菪胺,但效力更大。她会记不住准确的情节,发生在她身上的其它事也记得不多。一切都象是一场噩梦。VERSED也是一种催眠剂。例如;现在我可以回去向她暗示,除了她不再叛国之外,其他任何事情统统记不起来。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不会违反这两个建议。”
“你在开玩笑?”
“同志,这个技术的效力之一就是她谴责自己比国家能做到的更为强烈。她现在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比在行刑队面前更为懊悔。你肯定读过《1984年》这本小说吧?奥威尔写这本书的时候,它可能是一个梦想,但是用现代技术,我们可以做到。诀窍在于,不是从外部去攻破一个人,而是从内部去做到这一点。”
“您是说,现在我们能够利用她了……?”
第十一章 步骤
“他不行了。”典蒂兹找到了大使馆的医生,一个军医,他的真正工作是协助治疗阿富汗伤员。丘尔金的肺部受伤太严重,抗不住在运输途中肺炎的恶化,“他也许过不了今天。真抱歉,他伤得太严重了。早来一天也许我们还能救他,可是……”医生摇摇头,“我想给他找个牧师来,但那可能是浪费时间。”
“他能说话吗?”
“不多。你可以试试看。反正他已经这样严重,不会给他再加重什么了。他会回光返照几个小时,然后就会慢慢死去。”
“谢谢你,我试一试,大夫。”奥蒂兹此他如释重负,几乎要叹出一口气来,但觉得这样子难为情,就完全打住了。他们要这人活着做什么呢?送他回去?把他留下来?用他来进行交换?他问自己。他奇怪神箭手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算了。”他对自己说,然后走进屋子。
两小时后他出现了。奥蒂兹开车到大使馆,那里的餐厅卖啤酒。他向兰利作了报告之后的五个小时,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的桌子旁喝闷酒,把自己又狠狠地灌了一通。
艾德·弗利不容许自己那么悠闲自在。他的一个交通员三天前失踪了。另一个抛下在国家计委的工作,两天后才回来。直到今天早晨,干洗店的那个人才打电话说他病了。他曾经送警报给澡堂里的那个小伙子,但不知信息带到了没有。这对他的红衣主教网来说不仅是麻烦,而且是一场灾难。利用斯维也特拉娜·瓦涅也娃,完全是以为她能免于克格勃更强bao的手段,他还靠她能够抗住几天以便把他的手下人转移开。让红衣主教出逃的警告命令已经收到,但尚待传递。在充分做好准备之前,不宜惊动这个人。等到准备好了以后,费利托夫上校将提出一个理由去访问列宁格勒军区司令部(每隔六个月左右他总要去一趟),再把他弄出国去,那是很容易的事。
如果那事能成,弗利提醒自己。据他所知,那样的事情只干过两回,也知道它的结果……没有个准,是不是?几乎是没有的。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和他的妻子需要一段时间休息休息,摆脱这一切。他们的下一个岗位预料是在约克河畔的“农庄”去当教官。但这些想法无助于当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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