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罂粟花一样的女人》
第33节

作者: 爱上白肤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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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办公室只是一个临时机构,人员都是从各单位临时抽调过来的,彼此都没有深交,加上又在组织部门办公,大家都很谨慎。在这样政局动荡的时候,我们这里好像成了一个死角,一个可以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看上去似乎倒很平静,大家一如既往地干着自己分内的活,仿佛外界的喧闹距离我们很远。每个人还是那副老面孔,从谁脸上也看不出或是兴奋或是忧虑的神情,没有人在办公室议论这方面的话题,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遵守着那个看不见的规则。

  我很清楚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与我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李书记的进退留转和我休戚相关,但我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在这样的问题下,我不仅微不足道,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一切都发生在身边,但你连呐喊助威的资格都没有。在这种时候,我必须竭力掩饰内心的浮躁与焦虑,不能流露一丝痕迹。
  有几次到苏姑妈家里去,她都不在,一连好多天,风语和苏姑妈一起蒸发了。打风语的电话,风语只说在省里办事,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大战在即,我也不便多问,心里惴惴的,很受煎熬。
  清明节前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苏姑妈的电话,让我到她家里去。我赶忙过去,风语也在,看样子她们刚从省里回来。苏姑妈神情有些疲惫,对我说:“金子,明天你没什么特别安排的话,就开车和我们一起去为你程叔扫墓吧。这些日子事情多,一直没能去为他烧纸。以后就更不方便了。”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
  我忙一迭声地答应着,说:“我心里想着呢,可来了几次,你们都不在。”
  苏姑妈点点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说:“金子,我一直都把你当自己家的人看的。现在有些事,要对你说了。”
  我有些惶恐,不知道苏姑妈要说什么,但我意识到她一定有什么大事跟我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说:“姑妈,您说吧。”

  苏姑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表达的方式,或者在酝酿着某种情绪,营造某种交流的氛围。她说:“你可能也知道,我和你李叔年轻时候的有一段交往。现在你李叔处在一个特殊时期,他考虑得多一些,帮我把我的工作给调动了一下。我这几天去办了手续,最近我就到省文化厅下属单位去上班了。家呢,暂且不搬,风语搬过来住着,素云也不离开。那边的住房也置办好了。其实这件事在春节前后就着手办了,没告诉你。现在姑妈就要走了,不能不对你说。以后呢,不出意外的话,你李叔应该能定下来在这里了,你的事不是大问题的。”

  这事情太突然了!我虽然能理解苏姑妈和李书记为避免可能发生的麻烦所作出的安排,内心也很钦佩两位长者深谙世故而处心积虑的操作,但我实在不想苏姑妈走开!不仅因为她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也不仅因为风语,而是我的心中已经积淀了对这个可亲可敬可依靠的长辈的依恋。她已经成了我的亲人,我的老师。
  我一时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金子,你很优秀,很有出息。年轻人有这样的天赋很可贵,但要注意把握好自己,不能出任何差错。我小的时候读过一本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叫柳斌的作家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就那么几步,特别是当年轻的时候。”苏姑妈的眼里发着母性的温柔的光,语调舒缓而恳切。她接着说:
  “我年轻的时候为情所伤,累及一生。因为感情,我离开了舞台,放弃了我热爱的演艺事业,结果一事无成,还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你正处在一个情感的危险期,事业的关键期,对自己的人生要有一个负责任的设计,要有一个理性的取舍。我是过来人,理解你们年轻人,但我更知道,正确处理感情问题对一个人的一生是多么的重要。。。。。。”

  我低着头,不敢和苏姑妈对视。风语坐在苏姑妈坐的沙发的扶手上,也低着头摆弄指甲。苏姑妈的话显然是说给我们听的,但她说的非常艺术,虽然不够明确,但很耐人寻味,她想表达什么,听话的人应该明白,却不让你有任何解释和辩驳的余地。我感觉脸火辣辣的,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应对,盼着风语能出来解围,可风语也没有说话。

  这时,素云擦着湿淋淋的双手,招呼道:“饭菜好了,吃饭吧。”
  苏姑妈应声道:“素云,上酒吧,让金子喝一点。”
  正吃饭间,雅丽打我的手机,声音很不对头:“金子,爸爸打电话让我们立即回去,看来妈妈。。。。。。”
  我心里“咯噔”一下,怔住了。
  苏姑妈放下筷子,问:“怎么了?”
  我不得不把事情告诉了苏姑妈。
  苏姑妈眉头皱成一个疙瘩,说:“那你们赶快回去吧,可是夜晚安全吗?哎呀,你千万不能自己开车走,你心里有事啊!”
  我说:“那明天为程叔扫墓的事怎么办?”
  苏姑妈把手一摆,说:“你别惦记这事了,我再想办法,你找人和你一起赶紧出发吧。雅丽心里不知怎么急呢。”
  风语要求和我一起去,苏姑妈冲着她叹了一口气,我连忙告辞走了。

  走到大街上,我本来想和林联系,让他辛苦一趟的,又一想他现在的处境,就打了胡月的电话,胡月说:“你等着,我马上把车开到你家楼下,我陪你们去吧。”
  我想,也只能如此了。
  雅丽的妈妈终于没能等到和她的女儿见最后的一面。我们到家的时候,家里已是嚎啕一片。
  虽然对老人的去世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面对这样一个令人揪心的场面,我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雅丽扑倒在妈妈的身边,撕心裂肺地哭号,一帮妇女又拉又劝的,却忍不住随着雅丽一起哭着。
  我到岳父跟前坐下。岳父脸色苍白,双眼微闭。见我进来了,欠欠身,示意我坐下。我问了一下情况,安慰岳父节哀顺变。岳父脸上的肌肉有些滑稽地抽动,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都尽心了,没办法啊!前两天我说打个电话让你们回来,你妈还不让。她说你们忙,来来回回地耽误工作。她也知道她的病看不好了,老是牵挂你们这些孩子,担心我吃不好。昨天她还跟我说,让我把她养的几只母鸡养好,说等她走了,孙子啊、外孙啊,都要来的,到时候煮鸡蛋给他们吃。街上卖的鸡蛋不要给娃娃吃,那是喂了饲料的母鸡下的,吃了不好。。。。。。”

  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岳父把头无力地放在沙发的靠背上,我只能看到他的长满胡茬的下巴和不停抽动的喉结。
  “她跟我当了一辈子的奴仆啊!我这一辈子没进过厨房,没洗过衣裳。年轻的时候我在村里当工作队,一蹲就是几个月不沾家。她带着雅丽兄妹几个,从来没让我操过心。家里吃的、用的,都是她一手操办。。。。。。有时候我在外面窝了火,回家后还要把气撒到她身上,可她从来都是忍着,遇到我发火,她就抱着孩子出去串门,不跟我顶嘴——几十年了,她也习惯了。。。。。。”岳父动情地说着。外面雅丽兄妹悲哀的哭号就像悲怆的背景音乐,把岳父的悲情渲染得催人泪下。

  “我还在乡下的时候,有一次县里通知我去开会,我风风火火回到家去换衣服,可到家一看,我那唯一的一件白衬衣刚被她按在盆里洗了!我可急坏了,大声吵骂她,她委屈地含着眼泪把水淋淋的衬衣捞出来,像打红旗一样舞动着衬衣在院子里跑——那时候没有洗衣机,想把湿衣服很快晾干可不容易。我穿着那件湿衣服去开会,到会场上也就基本干了。等回到家里,她笑眯眯地拿出来一件新的的确良衬衣。她把她妈留给她的几块银元卖了一块,给我买了一件新衬衣。。。。。。”说到这儿,岳父已泣不成声。

  谁见过老年男人的哭泣吗?那种哭泣给人的感染和震撼远远甚于女人呼天抢地的哀号!它没有丝毫的矫情,而是高度浓缩的悲哀!男人的悲哀往往受到压抑和控制,眼泪只是汹涌洪水在堤坝脆弱处的一点泄漏。
  雅丽跟我说过,年轻的时候爸爸不怎么喜欢妈妈,有一个时期爸爸还和公社的播音员有过暧昧。后来孩子大了,岳父又有来自组织的压力,就慢慢渡过了婚姻的危机。我想,婚姻就这么回事吧。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极其偶然地组合在了一起,相处生情,儿女牵连,法律限制,环境制约,几十年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到老了自然相濡以沫,相依为命,这时候两人的感情,已不再纯粹是所谓的爱情,而是混合了亲情和友情,拥有了一种超乎一般范畴的男女之情了。

  雅丽还在哀哀不止,我想过去安慰一下她,却突然想到还没有安排好胡月。胡月一路陪我们回家,这么晚了一定不能让她连夜赶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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