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大家都在办公室闲谈,稀里哗啦进来一帮农民,吵吵嚷嚷找我们告状。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一开口就有很浓的火药味,大骂法院和国土局不作为。其他跟着的有七八个人,都是老头老太太们。
马部长在开部长办公会,让我们先接待一下,尤科长让我把他们安顿到小会议室。
我问尤科长:“他们怎么跑我们这里上丨访丨来了?”
尤科长眯缝着眼,说:“深入学习和实践科学发展观,关键要解决实际问题嘛。高人指点啊!”
我仍不太明白。
尤科长继续说:“现在老百姓贼精!我们负责学习实践活动,他们就来找我们给一些单位施加压力。现在各级都怕老百姓上丨访丨,老百姓知道上丨访丨比告状管用,动不动就上丨访丨。于是就有了上丨访丨公司,专门为老百姓提供上丨访丨业务指导,比如上丨访丨业务咨询、上丨访丨路线图、领导同志办公地点和联系电话、相关政策法规指南等等。这一帮人肯定是上丨访丨公司指点来的。”
我目瞪口呆——这太不可思议了!
“上丨访丨公司还可以提供上丨访丨人员,专门招募老头老太太,帮助上丨访丨户摇旗呐喊,虚张声势,制造压力。你有问题需要解决,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帮人,跟着你到机关去闹腾。这些人都是老弱病残,政府吹不得打不得;他们关系熟络,经验丰富,哭闹骂捧,装磨缠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厉害啊!”
尤科长很感慨地摇着头。
我最近在报纸上看到过“讨债公司”、“骂人公司”的新闻,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上丨访丨公司!
我跟着尤科长来到小会议室。尤科长招呼那些人坐下,他们本来是坐下了的,看见我们过来又站起来的,可现在招呼他们坐,他们却坚决不坐了。
站客难打扮。那些人吵吵嚷嚷非要见领导不可。
我说:“这是我们尤科长——我们办公室的负责人,还不行吗?”
尤科长笑眯眯地坐在那里,打开笔记本,作出随时准备记录的样子。那些人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提醒他们一个人一个人地说,尤科长示意我不要讲话,果然,那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忍受不了大家乱插话,吼道:“你们瞎叫唤什么?都听我说!”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
我朝尤科长悄悄竖起大拇指。
他们大致是来反映他们的一块土地被征用的补偿问题的,群众和开发商中间在拆迁补偿的问题上发生了冲突,找了国土局,找了招标办,最后都推到了法院,法院却迟迟不审理,或者担心法院的判决达不到他们的满意。
五十多岁的男子口沫四溅地说着他们的理由和委屈,一口气说了两个多小时。尤科长偶尔插一句话,但我发现尤科长的插话很有意思,他的每一句插话,都让那个男子花费好长时间来叙述。尤科长眯着眼,一点也不急不躁的样子。快要到下班时间了,那男子才基本说完了,累得气喘吁吁,其他人有的到外面去溜达,有的则趴在会议桌上瞌睡。尤科长还是笑眯眯地坐着,拿目光往每个人脸上望,然后问:“你们还有要说的吗?”
大家都说:“就是这么个事,你给个说法吧。”听那口气,分明是有些急躁。
尤科长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沉稳地说话了:
“这个,这个问题嘛,刚才大家都说了,对不对?大家到我们这里来反映问题,说明大家对我们的信任,对不对?我们这里呢,是对全市的学习实践活动进行指导的一个临时机构,啊,临时机构,我们的主要职责呢,主要是对活动的开展进行部署安排、指导实施。。。。。。”
“你干脆点吧!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你表个态啊!”上丨访丨的人打断了尤科长的话。
尤科长扬了一下手,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下去:“对活动开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们有责任汇总上报,督促落实。是不是啊?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会高度重视的。至于你们的官司嘛,要么就输了,要么就赢了——绝对不会不输不赢的!”尤科长说到最后还加重了语气,给人一种斩钉截铁的感觉。
一帮人伸着头认真地听着,会议室很静。突然,那个汉子“啪”地拍案而起,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尤科长,你这话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我忍俊不住,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太有才了!
尤科长依然从容不迫,处变不惊,他看都不看那汉子一眼,接着说道:“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行政,执政为民,这是我们建设法治国家的要求嘛。我们相信法院会依法办事的,也相信法院会关注各方利益,特别是人民群众这个弱势群体的利益的!群众利益无小事,以人为本,这个我们都是要重视的嘛。”尤科长用坚定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说:“你们先回去,上午到下班时间了,我们下午一上班,就办两件事:一,立即向有关领导同志如实汇报;二,立即听取有关单位的情况说明,尽快全面了解事情的真相,敦促有关部门依法公正地解决问题。大家看怎么样啊?”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那个汉子说话了:“你什么时候给个准信?”
尤科长笑容可掬,说:“大家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我们一定抓紧时间,提高效率,一周之内,不,三个工作日,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
等那一帮人走了,我问尤科长:“你三天给人家答复什么啊?”
尤科长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弟,三天以后让街道办事处和法院来人把他们领走,我们有什么权力解决他们的问题啊?!”
我茅塞顿开——这太极打的,真牛啊!
天气经过几个回合的反复,终于渐渐转暖了。今年的春天好像特别迟,臃肿的冬衣怎么也不能放心地脱下来。眼看清明节就要到了,我惦记着回老家一趟给爷爷上坟。雅丽的母亲病情也日渐重了,恐怕来日无多。雅丽不好请假,天天给家里打电话,每到周末就往老家跑,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我心疼雅丽,可是工作上的事使我很难脱身,况且对她妈妈的病我也无能为力。我和雅丽商量,计划着最近一起回去一次,看看老人家。雅丽点点头,泪珠儿扑哒扑哒直往下滴。我想找个机会带着雅丽和孩子到市郊的红河边上去踏青放风筝,过去每年春天我都和她们娘儿俩一起去的,可是雅丽没有兴致,我也只好算了。
风语告诉我合作投资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项目谈成了,她可以到公司作为中方的管理人员,也可以作为加拿大公司的代表。珍妮让她到加拿大考察一下,用一段时间学习语言和业务。我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风语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楚,搂着她深深吻她。
省委组织部考察组到市里对市委市政府的班子进行了考察,组织了民主测评和民主推荐。大院里人心浮躁,议论纷纷。传说的版本很多,就像市郊红河滩上正往外钻的各色花草。较多的说法是市委书记到省人大当秘书长,市长因为去年的一次安全生产事故受了处分还没解除,当不了书记,李书记接班似乎已成定局。也有人说李书记的人民来信到了省委和中央,上面最近还要来人调查。各个机关的人都把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政局的变化,警觉地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表达着一些和自己其实毫无关系的严重关切。
风生水起,山雨欲来。市几大班子的头头脑脑都神色诡秘,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时候似乎比以往都谨慎了许多,个个道貌岸然,不苟言笑,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人大、政协的老头子们稍稍洒脱一些,依然可以看到他们被酒染红的慈祥的脸。但人大、政协的两个主要领导脸色似乎比平时还凝重,显得深不可测又举足轻重。市委、市政府的副职们突然深居简出起来,很难见到他们神采奕奕的身影。市直机关的各位掌门人像大雨前的蚂蚁,提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神色仓皇地乱窜,找各种借口出入市委市政府的大院,到处表现着亲密,打探着风声。一个地方一把手的更迭,对这些人来说就是改朝换代,每个人都要密切关注事态,及时掌握信息,积极调整状态,应对各种变化。他们深知,一把手的调整必然带来整个利益格局的变化,意味着公权力的重新分配。对这个地方的官员群体来说,恐慌有之,期待有之,惊喜有之,沮丧有之,绝对没有一个人感觉稳操胜券、坦然处之,所谓的“作壁上观”,只不过是一些城府较深的官员故作镇静、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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