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的另一边,也是石造的楼房,只是外表一片漆黑,方形的窗口全围着粗粗的铁栅。据说这是当年的监狱,在议事厅里被判刑的重犯,便被打进这个死牢的地下室,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有一个机会——
当犯人被定罪,从总督府押过叹息桥的时候,可以被允许,在那桥上稍稍驻足,从镂刻的花窗,看看外面的人间。
人间有圣马可广场的码头,一条小河从下面流过,河上可以见到三座桥。桥上走着行人,桥下穿梭着冈都拉小船。船上坐着情侣,唱着情歌。
据说有个男人被判了刑,走过这座桥。
“看最后一眼吧!”狱卒说,让那男人在窗前停下。
窗棂雕得很精致,是由许多八瓣菊花组合的。
男人攀着窗棂俯视,见到一条窄窄长长的冈都拉,正驶过桥下,船上坐着一男一女,在拥吻。那女子竟是他的爱人。
男人疯狂地撞向花窗,窗子是用厚厚的大理石造的,没有撞坏,只留下一摊血,一个愤怒的尸体。
血没有滴下桥,吼声也不曾传出。就算传出,那拥吻的女人,也不可能听见。
血迹早洗干净了,悲惨的故事也被大多数人遗忘。只说这是叹息桥,犯人们最后一瞥的地方。且把那悲剧改成喜剧,说成神话——
如果情侣能在桥下拥吻,爱情将会永恒。
我走到圣马可广场的码头,仰望那高高悬着的叹息桥,看一对对情侣,坐着冈都拉穿过桥下,拥吻、照相。
船夫正唱起:“哦!我的太阳!”
生死交替的古战场
那就是古战场。但为什么这样平静?
读到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有一种好特殊的伤感。仿佛见到一堆枯骨,卧在漠北的无定河畔,又看到个深闺的妇人,梦着她的丈夫。
自那以后,便常想到古战场,便常到古战场去凭吊。站在诺曼底的海滩,想六月六日断肠时,战火沸腾了大西洋的海水;也站在卢沟桥前,读纪念碑上诉说的悲壮往事。
那就是古战场。但为什么这样平静,好像从未发生过大事。白云千载空悠悠地飘过,草是格外绿了,海是分外蓝了。
法国的导游哈哈笑道:“如果不指给你看,谁知道这里流过多少血,经过大轰炸,害虫被烧死了,黏土被炸松了,下面的土被翻起了。土更肥,草也更绿了。”
“地陪”( 导游 )轻松地一笑:
“瞧!每只狮子都不一样,倒没见什么枪眼,许是我没有慢慢找。打那么一仗,使这桥更闻名了,也使人更无法忘记了。”
到苏荷区一位老朋友的画室去,案上放个白白的骷髅,两只眼洞里居然伸出许多小花。
“古战场的凭吊!”主人笑道,“白白的配绿绿的,死去的配新生的,多美!”
在奥斯陆的雕刻公园,看到个小小的浮雕。
一个光溜溜的小娃娃,高高地站在枯骨上。不知那枯骨是什么动物,只见髑髅上空空的两个洞,望着娃娃,望着天空。
今天,在我秋日的菜园里,也有了相似的景象。
一棵曾经光灿无比的向日葵,结了丰实的种子,卸下她的工作,枯干死亡了。像是一尊枯骨,低着头,垂着双臂站立着。曾几何时,旁边一枝藤蔓已经攀上她的肩头,且含苞将绽了。
远处的百日菊正热热闹闹地登场。
站在花前,我看到的是个生死交替的“古战场”。
我可没骗它
没吃,没关系。可别觉得我骗了它!
到伦敦的海德堡公园,没见到站在肥皂箱上演讲的政论家,见到一位可爱的老人。
“有没有面包?有没有饼干?”老人问每个过客。
“给我的小鸟一点吧!”
果然一只小麻雀正站在他的手上,东张西望。
老人继续问路人,只是每个人都摇摇头。
抓住机会,我为老人拍张照,才拍完,小鸟就飞了。
老人摇摇头,抖抖手里的空塑胶袋。
“每天我都来喂它们,今天这只来得最晚,我的鸟食都没了。”
说完,他转过身,捡起拐杖,颤悠悠地走了。边走边叹气:
“没吃,没关系。可别觉得我骗了它!可别觉得我骗了它……”
现在我不求多,希望不空,也别太满……
时常半满就好
在熙来攘往的台北街头,拦到一辆计程车,方向盘前放着几份英文报。
车不快,堵车也不躁,碰到红灯,便见他拿过报来念上两段。
突然发现那沓报纸旁边,有个放零钱的小盒子,盒上写着“时常半满就好”。
“人生就是这样,不要太贪,不要太过,以前年轻,争强斗胜,吃亏的都是自己。”他指指盒子,“现在我不求多,希望不空,让一家老小能吃得饱;也别太满,想得太多,只会失望。所以,时常半满就好。”
车到忠孝东路,两边摩托车飞驰而过,骑楼下的人低着头向前冲。车子缓缓地停在我上班的大楼前。临下车,想到手提箱里有本《 唐诗句典 》。
“送给你吧!应该很适合你。在这‘乱市’享受些闲适!”我说。
下车,竟发现谈了一路,还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个小盒子——
时常半满就好!
一条灵魂的河
我看见了!在那极光里,有好多小人、小马、小狗、小猫……
从纽约飞台北,经过阿拉斯加的上空,突然被空中小姐叫醒。
“刘先生,您有没有见过极光?现在可以看到呢!”
向窗外望去,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下面见不到雪山,上面看不到星光,只有中间一条条隐隐约约的白云。
“极光在哪儿?”
“就在那儿啊!”她用手画着圆圈,“那一圈一圈的,亮亮的,就是极光。”
我把脸贴紧窗子,又用双手遮在眼睛两侧,我惊住了,原来那一条条白色的不是云,而是光。是极光!
那又不能称之为光,因为光有源头,有光“线”。那一条条的光却仿佛自己会发光的“萤光彩带”,弯来转去地在天空漂泊。
远远地,它们分几路从无垠的夜空中伸过来,突然各自弯转、交叉,再由飞机的左右绕过去。
“机长说,有时候它仿佛贴着飞机,好像能摸得到。”空中小姐用手比画着。
可不是吗!我现在就觉得能摸到。随着视力逐渐适应外面的黑暗,那极光变得更清晰也更接近了。我觉得它,好像是由亿兆颗小星星或碎琉璃组成的。对了!根本就是一条条浮动的星河。
这星河从什么地方流来,又要流向何方呢?我盯着它,随着它转动,模糊中竟觉得那些小星星真的在动,他们又不是星星,而成为一个个生命。
或许是灵魂吧!无数无数在世间走完这一生的灵魂,都被特别强的磁场凝聚在两极,再由这儿集合,飞向宇宙。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直直地飞向外太空,却像条河一样,在这天空徘徊呢?
或许,他们仍然对这世界、对他们的亲人,有许多留恋吧!他们慢慢地、慢慢地,一群群、一队队,飞过天际,俯视着下面的红尘,投注最后的一瞥。
“我看见了,在那极光里,有好多小人、小马、小狗、小猫,没有仇恨、没有争斗、没有说话,安静祥和地向我们挥手,又依依恋恋地绕着我们的飞机,向我们道别。”我喃喃地说。
“是吗?是吗?”空中小姐笑问。
“是啊!我想,当有一天,我们的亲人过世,他们都会变成这极光,化身为星河,走向宇宙的深处,走向另一个时空。”我说,“有一天,我的亲人逝去,我愿再一次见到这极光,向他道一声珍重别离!”
生命中的气球
我甚至觉得,孩子们最初感受到人生的虚幻,就是在气球破掉的一瞬间。几乎每个人,在童年的记忆中,都有气球破掉的印象……
我几乎不曾见过,一个在气球破了的时候,而能不哭的小孩。
他们可以眼睁睁,看着气球飞上天,而忍着不哭。也能把气球由拍来拍去,到踢来踢去,最后踢到一角,任它逐渐缩小,只当不曾存在。
但是,那个新到手,牵在手里,会飘到高处的大大的彩色气球,可千万不能突然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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