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暮色中笑着、跑着,包括那个一拐一拐,伤了脚的孩子。
又有一次,也是电视专题报道。
外景,拍的是泰国的乡村,一片低矮破烂的建筑,以及其中呆呆坐着,空空地望着前面的人们。突然,出现了几栋现代化的两层楼,还有着围墙。
马路两边,形成强烈的对比,一侧是顶不挡雨、衣难蔽体的贫民窟,一侧是乐声悠扬的小康之家。
那家中确是小康,老一辈穿着整齐,笑吟吟地招呼客人,小孩们坐在地上看彩色电视。有个女孩抬起头说:
“过两年,我也会出国。”
接下来的画面,是日本,大概是东京新宿的歌舞伎町。一群非常年轻的泰国女孩,浓妆艳抹地对着镜头笑:
“我们每个月,都寄钱回去!”
“再过半年,我就不做了。回去,结婚!”
“长大了,为家尽一分力,有什么不好?”
镜头又回到泰国的穷乡,车子开过去,一侧是破烂的木屋,一侧是新起的两层洋楼。
然后,一群孩子笑着闹着跑过……
每一次,要小女儿,帮我在浇花时拉着水管,或帮她母亲把新买的卫生纸放进橱子。
看她吃力地拉水管,和拖一大包、一大包的卫生纸。又在完成使命之后,神气地跑来说:“我做完了!”
我都会夸她:“你好棒!长大了,可以为家做事了。”
每次这样说,我心中都会产生一种悲悯,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幸运,觉得老天好不公平。
何必问曾经
当生命过去,把自己交给大海,听潮来汐往,把形貌分散……
这世上大概没有不爱捡贝壳的人吧!
挽起裤管、赤着脚,守在浪恰好打不到的地方。等浪扑过来,激起一片泡沫,又迅速撤退的时候,赶紧冲向前,在那新洗过的沙滩上“抢”一个贝壳,再嬉笑着、惊叫着,躲过跟来的浪头,是多么刺激的事。
那是一种冒险、一种赌博,甚至是向大海盗取。如果“盗来”的又是个美丽无比的贝壳,拿来傲视群侪,更是何等地快意。
当然,这捡贝壳也可以在退潮的沙滩慢慢为之。宽广的海滩上留一串脚印,听潮汐沙沙的、海鸥嘎嘎的。且走且拾,且拾且还给大海。或是捡了新的,扔掉旧的,似有争,却无争,又是何等地悠闲!
只要见到海,我就会想去捡贝壳。从太平洋捡到大西洋,从北海捡到马六甲。我的画室里,有个大大的水皿,堆着成百的贝壳,堆着一个小小的七海世界。
来访的朋友常翻动着我的“七海”,品头论足地论高下,然后,他们总会举起两个问我:“这是什么?是贝壳吗?那里是哪里?”“大概是碎片吧!都磨得不成形了!”
“美不美?”我不正面答,只是反问他们。
“挺漂亮!”“很美!”
“这就好了!”我说,“美,又何必问她曾经如何?”
那几个贝壳都是我坐澎湖医疗队的船,去一个无人岛上捡的。捡的时候好失望,把“她们”放在沙滩上,想拍张照片,告诉台北的朋友“那里的贝壳有多烂”。
贝壳小,我用了显微镜头,从照相机里望出去,呆住了!我看到的不只是那六个残破的贝壳,更有着亿万颗彩色的沙粒,有黑、有白、有黄、有红、有橙。
那里面一定也有许多是更破碎的贝壳变成的吧!我把“她们”带回台北,常拿来端详,想:
当生命过去,把自己交给大海,听潮来汐往,把形貌分散,成为小小美丽的尘沙,睡在天地之间。
那是多美的事!
飞舞的千羽鹤
千羽鹤一串串,美丽如那两百位少女的年华,轻柔如同她们脆弱的生命……
到冲绳度假,去了最北的兰花公园,也到了中部的仙人掌公园,印象最深的却是南方平和祈念资料馆前的千羽鹤。
一个铜顶的小亭子下面,垂着许多七彩的挂饰。走近看,才发现都是用纸鹤串起来的。
“全是小女生一只只折好,再每一千只作一串,拿来献给死去的亡魂的。”日本导游说,“二次大战结束前不久,美军打到冲绳,两百多位担任救护工作的高中女学生,一起守着山洞里的伤兵,被炸死了。”
走进平和祈念资料馆,看到那一幅幅女学生的照片。全是花样的年龄啊,最属于梦和幻想的,正等待轻启情窦心扉的,竟然这样死去,死在一个不知所以的战争中,死在大战结束的边缘。
冲绳原来是中国的属地,她们或许是我们的血亲,只因为被日本占了,便不得不站在日本那一侧。
想起赵滋蕃的诗句,“误尽苍生的终究是权利之争”。谁对谁错?值与不值?是中国还是日本?都成为不重要的事。生在哪儿,便吃在哪儿,便以那里的语言说,便用那里的方式想,便被推上那里的舞台,便成为被那里斗争的可怜苍生。
千羽鹤一串串,随着太平洋的海风摇摆,美丽如那两百多位少女的年华,轻柔如同她们脆弱的生命……
就算冷,想想屋顶上,那些小草都撑着,人又怎么能怨呢?
屋顶上的小草
不知为什么,我从小就爱看见屋顶上长草,倒也不是喜欢断垣残壁间长出的杂草,而是爱那种屋里住着人家,屋上长着小草的感觉。
那是两不相害,也是一种缘。我自过我的日子,你自偷偷地生长,我也不去拔你,只当你不曾存在,只当你是我檐上的风景。
多美啊!那不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吗?
去年秋天,到挪威去,兴奋极了,因为走入乡村,处处人家的屋顶都长着密密茸茸的小草。还有像小树的,开小白花、小红花的。尤其在北方斜斜阳光的映照下,逆光看去,每株小草都在发亮,美极了!
“好奇怪呀!为什么这里的屋顶特别会长草呢?”我忍不住问导游。
“自己种的!房子盖好,先在屋顶铺一层树皮,再撒上土和种子,草就长出来了。”导游说,“在挪威,十月就下雪,没多久,草被雪盖住,看起来好像死了,但没真死,它们还活着,在雪下面偷偷活着,等着第二年春天再生。也正因为这些草,外面即使到零下十几度,屋子里也不会太冷。就算冷,想想屋顶上,那些小草都撑着,人又怎么能怨呢!”
今年春天,去台北金华街看林玉山老师,发现他隔壁人家的石棉瓦上,居然一片翠绿。往下看,不见任何枝茎,显然不是由地上长出的攀藤,而应该是从屋瓦上生出的小草。
“是啊!以前我刚从嘉义来台北,就觉得好稀奇,只有在台北,这种阴湿多雨的地方,春天才会长出这种草。”林老师一笑,“现在空气污染、车子多、灰尘大,附近又开了好多餐馆,炒菜的油烟冲天,这种草居然不但没受影响,反而长得更好了。大概用那积下来的灰尘和油烟做养料吧!只是到夏天,屋顶太热,它们就不见了。也不是不见,是明年再发。”
从林老师家出来,等他关了门,我又伫立良久,看那密得几乎垂下屋顶的小草,想到陶渊明的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屋顶的小草,多美呀!不论在挪威或台北,它们都是乱世中的君子,令我欣赏,也让我震撼。
叹息桥的传说
男人攀着窗棂俯视,见到一条窄窄长长的冈都拉,正驶过桥下,船上坐着……
到威尼斯的人,一定要坐冈都拉( gondola,一种狭长的小船 );坐冈都拉的情侣,一定要经过叹息桥,且在桥下拥吻。
叹息桥不像威尼斯的几百座桥,供行人穿越。它是座桥,也横过水面,但高高悬在两栋楼宇之间。
一边是总督府。白色的大理石上刻着图案、托着拱形的花窗,据说在十四世纪的共和国时代,里面可以同时容纳一千六百位王孙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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