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讲究面子的传统，非一朝一夕而形成，自然也就非一朝一夕能去除。身处当地，三亲六故，众目睽睽，即便能放下自身的面子，也还要考虑家人的面子。做父母的，要考虑孩子的面子；做孩子的，要考虑父母的面子。人，往往并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在维护面子。面子有时候甚至还意味着孝道、亲情和爱情。当周围都是如此的理念氛围时，若独自呵护自己心灵的孤岛，则需要极大的勇气。我有时甚至会想，父母养儿至此，除了希望我能幸福安康之外，若我事业取得成绩，欣慰之余，在亲朋好友面前，得到些许面子上的满足，又谈何过分呢。世上何人不虚荣？

　　在一个根本没有熟人的陌生城市，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我吃怎样的苦，无论我受怎样的委屈，都只当这一份经历和记忆只属于我自己，只会留在这里。譬如那些尽管在这里饱尝辛酸，但在过年时还是会装作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的摊主们，也多半是这样的心态吧。但无论如何，这份小小面子的意义也并不是为了伤害他人。
　　我盘算过，冬天虽然不是卖凉皮的季节，但固定摊还是要去转一个。因为这时去谈转固定摊的事，价格方面应该会好商量。既然他们不想做了，那肯定是急于出手的。固定摊不用担心被抄走，而且是地角相对比较好。只要能咬牙撑过这个冬天，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本来打算下个月再去谈这件事，谁知一天傍晚，突然得知一个摊主因老家有事，要提前回去，想尽快转让。可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摊走了，只好等第二天早上再去找他谈。

日期：2010-01-09　00:44:23

　　34
　　晚上我回到出租屋，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壮。“大壮，没准我的固定摊计划能提前了。”我挺兴奋。
　　“是吗？怎么了？”大壮问。
　　“有一摊主临时决定回去，我明天就去找他谈。”
　　“那你钱够了吗？”
　　“估计差不多，”我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饼干盒子，倒出我的所有家当，清点了一下，说，“我现在零打碎敲攒了八千多，估摸着我明天谈判时发挥好一点，六千之内拿下，完全有可能。大壮，再不，咱俩现场模拟谈判一番？”

　　“不用谈了，你已经说服我了。我同意把摊无偿转让给你，而且还打算倒贴你五千块钱。”大壮似乎兴致不太高，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大壮，你也不替我兴奋一下。这虽然是人类的原地踏步，但却是我个人的一大步。对了，我上次和你说咱哥俩一起干的事，你是咋想的？”
　　“还是先等你谈妥了再说吧，早点睡吧，保养保养精神，明天轻装上阵。”
　　“那倒也是，好吧，先养足精神。睡觉！”
　　我晚上并没睡好，几乎整宿都在考虑如何商量价钱以及相关的细节。即便如此，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由散兵游勇升格为正规军，还是让我充满期待。


日期：2010-01-09　00:47:43

　　35
　　一大早，我就按照知情人给我提供的电话，和那个摊主联系上了，对方约我到一个农贸市场见面。我早饭都没顾上吃，就急冲冲地出门了，临出门之前，我和大壮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到了约定的地点，我居然又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夜市的摊主，不但在夜市有一个摊位，而且在这农贸市场还有一个摊位，他和他老婆各负责经营一个。他这次返乡，准备将两个摊位全部转让出去。我和他约谈的地点，就在他农贸市场的摊位前。
　　我仔细打量了他农贸市场的这个摊位，不由得动了心。这是一个自建的小板房，内长两米，宽一米五，正好三个平方。离农贸市场的入口处只差两个摊位。原摊主是卖熏卤制品的，里面还有自己做的食品柜台。这虽然是个板房，但毕竟可以挡风遮雨，这比在夜市里毫无遮蔽，而且只能晚出晚归可要强得多了。
　　但我和他一打听价钱，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心有不甘，和他展开了拉锯战。一方竭力地讲优点，另一方拼命地挑毛病；一方掌握对方回乡心切，另一方揣摩对方转摊情急。继而，双方痛诉辛酸家史，同打悲情牌。最后，谈判在双方由怒目而视到相拥而泣的转变中圆满结束：六千五百元成交。

　　双方商定，明天一大早，一起去办理过户手续，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摊。本来对方说办理过户还要交过户手续费，让我接着经营就行了，可我担心日后出岔子，还是坚持要求办理过户。对方同意，到时过户费双方各付一半。
　　到这时，我一看时间，已经中午一点多了。心里暗叹刚才谈判激烈漫长之余，心花怒放——幸福来临得如此突然。我一路飞奔回出租屋，只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壮。

日期：2010-01-09　00:57:35

　　36
　　等我回到了杂院，一推房门，门居然是锁的。我开锁进门一看，一股寒气从头到脚：大壮的屋子空空如也，连铺盖被褥都不见了。我跑到自己那屋一看，我的东西还在。我赶紧翻出我床下的旅行包——里面装钱的盒子已经不翼而飞。
　　我一屁股坐到床上，脑袋一片麻木，半天没有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我赶忙出门，打了一个出租车，赶到了大壮的公司。
　　“宋大壮已经好几天没来公司了，公司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今天上午他给公司打过一个电话，说他要请几天假。他收了好几千的货款，到现在还没交给公司呢，公司现在也在想办法联系他。”——这段话让我的心彻底跌落到了谷底。
　　我在派出所的门口来回走了十几趟，最后还是没有进去，我独自回到了出租屋。我推门进去，坐在大壮的光板床上，开始回想发生的事情。我随手拉开了大壮床头柜子的一个抽屉，不由得惊呆了——里面满满一抽屉的彩票。
　　一瓶白酒。我斜靠在床头，猛地一大口灌下去，感觉五脏六腑都要一起燃烧起来，我的胸膛急剧地起伏，自己所有的辛苦委屈全部涌上心头。

　　过了许久，我举起酒瓶，朝空中碰了一下。“大壮，兄弟，哥祝你一路平安。但我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兄弟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第二天傍晚，一个清瘦的身影，蹬着三轮车，再次融入到茫茫的夜色之中。

日期：2010-01-09　23: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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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遭遇挫折打击的时候，往往会希望找个时间空间让自己伤感凭吊一下，无论最终能否想通，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刻骨铭心——这个词似乎在暗示你，这世上应该有永远无法摆脱的感受。但很多情况下，并不是你说服了自己，而是那飞奔而来又飞逝而去的时间在招呼着你：嗨，想不通吗？那先跟我一起走吧，慢慢地，你就会淡忘了。

　　我解决这次打击可能更为省事，时间还没来得及亲自出马，房租和水电费就提前和我打着招呼：先把我们解决了，你随意凭吊。接踵而至的所有现实问题，都在传达着一个意思——伤感也是一种奢侈品，你现在还用不起它。
　　“妈的，等我日后发达了，一定好好大哭它几天！但现在，伙计们，我们必须要认真考虑下一步的发展问题了。”我坐在杂院的地上，看着我的三轮车、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小声地召开我的股东大会。
　　“你的表现很不错，让我撑了这么久，还差点鸟枪换炮，混上小板房。没想到，大壮当初许诺的那些乌托邦式的空头支票，居然要用现金交换。从今以后，不管谁给我许诺空头支票，我都必须当场退还。”我端着盆往屋子里走的时候，看着卖剩下的凉皮说，“可现在天越来越冷了，你也剩得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