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爷爷说完这句话，才划燃火柴，又津津有味地吸起烟来。
　　这时，他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没有他爹那么多汤汤水水，而是开门见山地问他三爷爷：“三叔，你是不是发现什么好路子？给我们说说看。”
　　“西方有句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路是有很多的，就看你敢不敢迈步走。”他三爷爷饶有兴味地说，“现在不是走哪条路的问题，而是敢不敢迈步的问题。”
　　“那如果我们敢迈步呢？”他妈假设道。
　　“你说了不算，我要听阿华自己开口。”他三爷爷摆手说，又深深吸了口咽。

　　他妈瞅向他爹，见他一脸愁容，估计是在心里打着算盘，便没有催促他。
　　他爹沉默了良久才说：“三叔，容我想想，我本想着等天气转晴，再进山几趟。”
　　“看着现在树涨价了，想多偷些来，是吧？”他三爷爷唏嘘道，“我就知道你琢磨这事，不然我还懒得来了。”
　　“是啊，现在行情好，我又刚好能干这个，当然想多弄点钱。”他爹有理有据地说。
　　“听我一句劝，不长久的。”他三爷爷翻了一下白眼说。
　　他爹又辩道：“我也没图个长久，先把现在的难关度过去。”
　　“做一个和尚撞一天钟，是吧？”他三爷爷取笑道，“万一被赶出了庙呢？”
　　“这……”他爹迟疑道，“路到桥头自然直。”
　　“这是哪跟哪啊，你现在都没上桥呢，你都不敢上桥。”他三爷爷不留情面地说。
　　“不是只有做生意才算上了桥吧，”他爹不解地说，“偷树不也算上了桥吗？反正都是买卖。”

　　“这不一样，”他三爷爷耐心地解释道，“偷树犯法，做生意合法，那你说做犯法的事还是做合法的事？”
　　“这……不能这么说。”他爹仍在坚持。
　　“那怎么说？”他三爷爷摊开双手说，“这不是明摆着嘛。”
　　他爹想了想说：“应该是这样，偷树虽然冒点风险，但是熟门熟路的，没那么多新名堂。”
　　他三爷爷不以为然地指点说：“我再告诉你，就是趁人家怕新名堂的时候，你赶紧去琢磨这些新名堂，你先人一步，总会比别人赚得多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爹连连点头道，“可是……”
　　“别可是这可是那了，”他三爷爷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爹的肩膀说，“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三叔，”他妈机智地忙叫住他三爷爷说，“我们过几天就给你答复。”
　　“行，”他三爷爷苦口婆心地说，“阿华，三叔不会害你，把思想解放开，想好了，放胆去做便是。”
　　“是啊，”他妈也劝道，“阿华，三叔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该仔细想想，别错过了好机会。”
　　“好，”他爹终于答应下来，“我仔细想想，尽早答复。”
　　他三爷爷临走时，又轻轻捏了一回吴明学的小脸蛋，才悠然离开。
　　在三爷爷走后，率先开口的是他辣姐，只听他辣姐天真地问：“阿爸，三爷爷是叫你去赚钱，你怎么不同意呢？”
　　“傻孩子，”他爹抚摸着他辣姐的头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敏，”他妈招呼道，“你先去把大门关上。”
　　“哦。”他辣姐随即奔跑出房间，紧接着听见咯吱一声，大门关闭的声音。
　　但是紧接着传来他辣姐苦道：“我没那么大力气，拉不上门闩。”
　　“你就在那儿等一下，”他妈交代道，“你阿爸马上就来。”
　　“把小敏支开干嘛？”他爹轻声问，“有话直接说就是。”
　　“我故意的。”吴明学他妈轻轻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爹不明所以地问。
　　“你现在就像小敏。”他妈打比方说。
　　他爹仍是不解，追问：“怎么说？”
　　“俗话说，有多大锣罐煮多少米饭。”他妈说，“有些事，你想干，但是没那个本事，也是白搭。”
　　“就比如小敏，你让她去关门，但是她没那个力气能拉上门闩啊，你说是不？”

　　“我懂了。”他爹只觉恍然大悟，大步走出房间，准备去帮他辣姐拉上门闩。
　　他妈忙高喊道：“我还没说完呢！”
　　但是他爹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而是因着一阵敲门声，又拉开了大门。
　　只听一个熟悉的口吃声说：“华……华哥就……就准备睡……睡觉了？”
　　又听得他爹说，“还不睡？现在几点了？”
　　“我……我看是……看了下……手……手表啊，八点……八点不到。”口吃说。
　　忽听得他辣姐尖叫道：“黑狗叔叔，我们家要睡觉了。”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你先进去。”他爹不由分说地喝道。
　　没一会儿，便见他辣姐撅着小嘴走进了房间，刚才受他爹的冤枉气却撒在了这儿。
　　他辣姐趴在床头对他妈抱怨说：“明知道我拉不上门闩，还叫我去开门。”
　　“不好吗？”他妈哄道，“让你练练力气，以后就能拧干弟弟的尿布了。”
　　“我才不要练力气，”他辣姐反驳道，“我又不是男孩子。”
　　“你不是答应要去割猪草了吗？”他妈说，“没力气，怎么割得动？而且还要把一篮子猪草提回家来，也要力气的呀。”
　　他辣姐显然更在意那一个月一块钱的工资，恍然惊醒地说：“是啊，不然我一块钱就没了。”
　　“对嘛，”他妈欣喜道，“这才是阿妈的乖女儿。”
　　见着他爹良久没有进房间来，他妈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连忙催他辣姐去大门口看看，让他爹赶紧进来。

　　他辣姐来回奔跑了一趟，却带来一个让他妈震惊的消息——他爹竟然不告而别了。
　　他妈不相信地说：“你去街道看看，看你阿爸有没有站在人家的屋檐下？”
　　“哦。”他辣姐答应着，又匆匆跑了一个来回，然而带回来的仍是同样的消息。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他爹被黑狗叔叔叫去玩了。

　　在这个雨夜，在他爹卖树得了两百多块钱的背景下，他爹还能去干嘛呢？
　　只听他妈叹气道：“这只死男人，总有一天要死在麻将桌旁边的。”
　　吴明学本来一直都很安宁，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再难镇定下来。
　　他爹这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闯进去啊。
　　真个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特别让他遗憾的是，他的啼哭武器还没来得及发威，他爹就没了踪影。

　　为了不再给他妈添堵，吴明学一直强忍着不发作。
　　整个夜晚，他爹都没有回家，而大门也仅仅是带拢，并没有上门闩。
　　当他辣姐甜蜜地进入梦乡，电灯拉灭，漆黑彻底占据这个家的时候，吴明学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妈没有睡踏实，总能听见他妈辗转反侧的翻动声。
　　他妈这是愁的啊！忧的啊！而更多的是苦的啊！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会赚钱，从此过上好日子。
　　可能退而求其次，不染上赌博酗酒这类恶习也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日子过得踏实些。
　　然而他爹这么令人心寒，偏偏染上了赌博的瘾。
　　一个忐忑的夜晚总显得那么漫长，吴明学也没睡踏实，忧愁甚至使他忘记了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