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什么名士。”桓彝不由自嘲一笑。其兄桓阶乃是天下交口称赞的忠义之士,而刘蟠曾以长沙名士的身份受辟于司徒黄琬,与他们相比,桓彝只能算薄有才名,差距实在太大了。
刘景出言宽慰道:“桓兄才华出众,早晚必为世人所知。”
“那就承仲达吉言了。”桓彝苦笑道,真会有那一天吗?
…………
休沐结束后,刘景重回市楼,发现谢良仍在兢兢业业当值,对于这位完全忽视家庭、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工作狂人,哪怕心里再不认同,刘景也不得不道一个“服”字。
黄秋同样也是老样子,食时过半才醉醺醺赶到市楼,比规定时间晚了足足半个时辰,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头钻进掾室,没一会便鼾声大作,声音之响亮,刘景在二楼都能听到。
黄秋到来后,饿得要命的市楼众吏终于可以放心吃早饭了。
刘景则趁着此时闲暇,前往市北的手工业区,直奔一个姓楼的木匠肆前,来取为侄儿虎头定做的鸠车。
鸠车乃是以斑鸠为参照制成的车型玩具,强力牵曳,则尾部翘起,放缓慢行,则尾端摩地,正是模仿鸠鸟飞翔和行走时的不同形态,汉代儿童无不以拥有鸠车为乐。
至于为何是鸠的形象,鸠属于瑞禽,在上古时期曾被视为神鸟。毛氏《左传》曰: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古人以鸠为原型做成玩具,蕴含长辈呵护幼者之意。
楼匠手艺不错,木鸠雕刻的惟妙惟肖,令刘景十分满意。当然了,和富贵豪家花费重金定做的鸠车肯定比不了,一分钱一分货,富贵豪家鸠车以铜为体,下置四轮,车首雕成凤凰,车后系有飘带,拖动起来,就像凤凰飞舞,煞是好看。
除了鸠车外,刘景还委托楼姓木匠为他制作几支牙刷,也不知道合不合用。
“这是按照刘君要求做的牙刷……”
楼匠递给刘景三支颇为粗糙的骨制牙刷,也不知牙刷柄是什么动物的骨头,足有两指宽,倒是刷毛整齐细密,软硬度方面三支牙刷各不相同,还在他的期待之上。
刘景一边把玩牙刷,一边夸道:“足下手艺真是精巧。”
楼匠摇头道:“小人老眼昏花,做不得此等精细之物,这是小儿所做。”说完回头冲肆内唤道:“阿班,过来。”
话音一落,肆内便行出一名二十岁出头,单衣草履的年轻人,他身高不满七尺,面容有些木讷,一看就是拙于言辞的人。
“小人楼班,拜见刘君。”楼班撩起衣摆,老老实实下拜。
“你的手艺很好。”刘景将他扶起来,问道:“这牙刷用的是什么毛?”
楼班回道:“软的是猪毛,硬的是猪鬃。本来马鬃也很合适,就是价格太贵了,小人没敢擅自做主。”
“不错、不错……”刘景听得连连点头。
楼班腼腆地笑笑,为了这三支牙刷,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刘景和楼匠结清尾款,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家经营皮货生意的肆廛传来激烈争吵声。
市井每天都有商贩和顾客发生争执,本来并不值得特别关注,然而刘景看到的状况有些不同,顾客皆是椎髻剪发的荆蛮,他们穿着斑斓衣裳,携带弓弩刀剑,面目狰狞,气质粗野,不住冲着商贩吼叫。
荆蛮对外自称是盘瓠的后代,传说盘瓠曾为高辛氏立下大功,因此得尚帝女。
荆蛮依此为由,宣称先父有功、帝女之后,拒绝向汉庭缴纳赋税。汉庭的想法却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时间一久,岂能不爆发冲突。
汉代以前不算,仅仅两汉四百年间,汉蛮双方被史书记录下来的战事就已经超过了两百起,平均下来不到两年就有一次战斗发生,频率之高,令人咋舌。
所幸近些年随着荆蛮主力武陵(五溪)蛮日渐衰落,荆州诸郡,尤其是荆南四郡,总算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
对于能够在临湘城内看到荆蛮,刘景心里十分惊讶,就像汉人不愿靠近荆蛮山寨,荆蛮同样不愿接近汉人城池,毕竟双方争斗了数百年,积累下了极深的仇怨,去对方地盘简直和闯龙潭虎穴没什么两样。
“这些荆蛮可谓胆大包天了……”怀着好奇之心,刘景走了过去。
单程气得呼吸急促,双目圆瞪,他今年十八,身体健硕,面上没有髭须,绾发椎髻于脑后,左耳带着一枚硕大金环,围圆能有三、四寸。
他并未穿着荆蛮传统的楮木皮制成的衣裳,其身上窄袖短衣、蔽膝短裤皆是用汉人精细布料缝制而成,并染以草实,令衣服色彩鲜艳。
荆蛮皆“好五色”、“以斑斓布为饰”,即使他汉化颇深,也没有改变荆蛮这种古朴的审美观。
荆蛮居于山野,以家庭为单位,一般三至十户家庭组成家族,数个至十数个家族合为一寨。单程父亲就是一位坐拥八十余户、五百口人的山寨之主。对于荆蛮而言,其势力已经相当可观。
单程所在山寨位于衡山一带,至于为何会出现在三百里外的临湘,是因为他不想继续再被汉人行商盘剥下去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行商保佣那里得知,一张品相良好的鹿皮,在临湘能卖到二百钱,而汉人行商来他们山寨给出的价格仅为六七十钱,相差三倍。就这点钱,往往还没捂热,就又被汉人行商赚了回去。
单程越想越生气,凭什么他们整日出生入死,却只能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而汉人行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最大好处。
在费了好一番口舌,说服父亲后,便有了这次临湘之行。
然而单程还是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既缺乏渠道,又缺乏人脉,本身还是荆蛮,贸贸然来到临湘,就差在脸上写“我是肥羊”四个大字,临湘皮商怎么可能不趁机大肆压价。
这已经是单程走访的第四家皮肆,一张上好鹿皮,之前三家最高只出到一百钱,这家更过分,居然才给八十钱。
单程压不住心头怒火,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道:“我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一张完好鹿皮市价当在两百钱,你这里还不到市价的一半,你是不是看我是盘瓠的子孙,故意蒙骗我?”
皮商是一个四十余岁、身穿白色精麻衣服的中年人,只见他一脸讥讽道:“一张鹿皮就想卖两百钱?简直是痴心妄想,换成熊、虎之皮还差不多。”
单程哪怕再不懂皮货行情,也知道熊、虎之皮的珍贵,怎么可能才值两百钱,一路行来走访这么多家皮肆,就属眼前之人心最黑。
如果不是身处汉人地界,他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如今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去下一家看看。然而对于此次临湘之行,他已经生出几分悲观之意。
见荆蛮打算离开,皮商不紧不慢地道:“蛮子,从你们来我这里的那一刻起,整个临湘就再无人敢要你们的皮货了,除非你们将皮货原封不动带回家,不然就只能卖给我。”
“汉贼你说什么?!”单程顿时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跟在他身后的七名荆蛮同伴见状亦纷纷亮出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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