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唐明玉走出梅田的办公室，步履很从容，但整颗心却一直悬着，至始至中也落不下来。眼下摆在双方面前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看谁一不小心，把它轻轻捅破。
　　特高科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梅田在唐明玉离去后，又收到一份密电，内容是近期内会有中国特工前往武汉窃取、销毁情报。现在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一个矛，一个盾，看看谁更加锋利、更加坚固。
　　入夜时分，从武汉外围的哨卡，运来几具尸体。这几个日本兵无一例外，都是被人扭断了脖子。看看这熟悉的手法，梅田一阵感慨，暗暗说道：“我的死对头，来了……”
　　与此同时，隐藏在一间地下室中的徐文远，也发现了问题。从截获的特高科密电中，他敏锐地觉察到：对方发报手法已经更换，也就是说，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很可能已经身遭不测。
　　“立即把那份绝密情报按原样照抄十份，”梅田命令属下，“我不信他们能把这些情报都给毁掉。”

　　“阁下，为什么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梅田摇摇头：“杀掉他们并不难，可重庆一旦得知他们全军覆没，就会更改作战计划，或者另派特工。这样对我们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梅田这老鬼子一定会把文件复制下来，只有这样，才会让我们百密一疏。”徐文远对老邢说道，“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究竟复制了多少份，而且每一份究竟都在哪里。”
　　“可我们只有五十秒，怎么能把所有问题全部调查清楚？”
　　“这也是我最愁的，”徐文远感觉身上阵阵乏力，他的情绪焦躁不安，“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战区接不到我们的通报，他们就会放弃向鬼子进攻的想定，眼睁睁让鬼子从眼皮底下白白溜走。”
　　“有没有可能让梅田放弃复制的打算？”

　　“没有，除非他认为这份绝密是假的。”
　　“那就给他来个以假乱真。”
　　“嗯？你有什么好办法？”徐文远瞧着邢维民，感觉很好奇。对于他来说，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总是能带给他新奇的感觉。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第9战区的作战想定，哪怕只是佯动。”
　　“什么？”徐文远吓了一跳，“你想直接指挥战区司令？”

　　“我哪有那本事？”老邢笑了笑，样子很憨厚，“战区的军事行动，一般都会上报军委会入档。既然鬼子内奸是从重庆发来的情报，那就说明他应该是隐藏在军委会内部。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改动一下作战方案，令这个内奸上当，他就会劝说梅田改变初衷。”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问题是，没有9战区司令和委员长的亲笔批示，就随便更改作战计划，这谁也担不起责任。
　　“很难办的……”徐文远愁得死去活来，“这可不是儿戏，薛长官那边还好说，可委员长……他怎会听你一面之词？如果想麻痹日本人，那前线部队就要佯做调整，但你别忘了：大军异动，搞不好会一败涂地！”
　　“我部下老严，原来是委员长的侍从，没准他会有办法。”
　　“甭提你那个部下了！委员长一提他，连脑仁都疼。呵呵！让他去办这种差事，不砸锅就算他祖宗烧高香了。”

　　“也是……”老邢再三琢磨，最后认为还是徐瞎子考虑得长远。如果老严是个乖孩子，能在委员长身边老老实实呆着，那委员长又何必把他撵走？“还有一个办法，”邢维民吸吸鼻子，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潜入军委会，把这份作战想定……改了……”
　　“啊？”徐文远大吃一惊，上下打量一份邢维民，最后苦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掉脑袋，嗯！最好离我远点，甭把血溅到我身上。”
　　“你说过，为了抗战，我们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我自己……”丢下烟头，老邢往地上吐了口痰，“你徐瞎子要是个男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否则，以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在我身边晃晃悠悠。”
　　徐文远没吭声，很显然，他还在犹豫不决。就算老邢的想法可行，但事后总要有个背黑锅的，问题就在于，谁来背这口锅？
　　“怕死了？”老邢盯着他，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讽。
　　“你对我用激将法，一点作用都不起，”徐文远深吸一口气，“我在考虑后果，因为我不想陪你一起上法场。”

　　“那好，我自己派人去做，你可以滚蛋了。”
　　“你派人？呵呵！姓邢的，如果没有我指点，你知道军委会的大门冲哪开么？”这是一句实话，徐文远三言两语，就让邢维民不敢轻易抛下自己了。“不过你这句话我很欣赏：为了抗战，的确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呵！要是能把鬼子拖下水……妈的！不就是一条命吗？我姓徐的抗得起！黄泉路上，哥们陪你一起走！”
　　“好！是个爷们！就这么干！”
　　男人之间的友谊，不需要过多的废话，一句话，一个字，往往就足够了。老邢真正与徐文远攀上交情，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从此在特战团，又多了一个能人，那就是能掐会算，靠玩脑子过日的徐瞎子。
　　“用电台联系老丁，叫他派老严立刻动身去重庆。”想了想，徐瞎子还觉得有些不妥，“可这时间……能够吗？”
　　看看徐瞎子，老邢微微一笑，“要不……想办法整架飞机？”

　　“你认为中华民国还能有几架飞机？”
　　老邢摇摇头。
　　“再说了，你知不知道一架飞机要多少钱？我得当几条裤子才能买上一架飞机？”
　　老邢说：“你这个比喻我很欣慰，因为你的裤子要比你这个人值钱。”
　　“哦……那就甭扯淡了，赶紧想办法把你部下送过去吧！”

　　“他已经过去了，而且还带了专门模仿别人笔记的骗子。对了，贺三我也让他赶过去了，兴许关键时候，还能用得上……”
　　“走的哪条路？旱路还是水路？”
　　“空路。”
　　“嗯？你上哪去搞飞机？”
　　“如果骗子搞不到飞机，那他以后，就不用再叫骗子了。”

第54章

　　老邢的想法不错，通过老谢、钩子在武汉日军机场弄到飞机，然后直抵重庆。可徐文远告诉他：这些人能不能弄到飞机先不说，关键是谁会开飞机？而且一架日本飞机，又该怎么和重庆取得联系？
　　老邢不吭声了，因为徐文远说的事实是。要论花花肠子歪心眼，把这些人加起来，也顶不上他一个。
　　“如果弄到了飞机，那还是先留着，武汉撤退时，我们有个受伤的飞行员，被就地安置了，说不定这时候就能用上。”徐文远扭开电台开关，“我会命令重庆的部下见机行事，可今后……唉！我也甭打算在军统混了。”
　　“命令03，于明日七时前必须找到9号作战方案副本，具体想定如下……”
　　拍完电报，徐文远摘下耳机，点燃一根香烟后淡淡说了句：“哥们，我的饭碗砸了，以后能不能到你那混碗饭吃？”

　　一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老邢拍拍他手背，点点头：“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叫你喝汤。”
　　“阁下，支那人的电台正在活动，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听之任之？”大仓中佐是个死性子，他一向认为打击敌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们彻底斩尽杀绝。所以，他根本瞧不起梅田那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
　　“大仓君，看来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情报这一行儿，绝对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一切！”梅田很生气，有这样的部下，哪一个指挥官都不会感到舒服。他知道大仓看不起他，因为他失败过，在日本的传统观念中，愚蠢的失败是不可饶恕的。
　　“请阁下放心，我自有分寸。”大仓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已经命令宪兵，准备逐街断电进行搜索。”
　　“大仓君！你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如果我的愚蠢能够打败支那人！那我宁肯付出代价！”

　　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人互相怒视，谁也不服谁。最后梅田摇摇头，不得不将语气舒缓下来：“大仓君，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想过没有，对方会把所有人手都聚在一起吗？一个高明的情报员，他首先要考虑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就算你能破获他的电台，我敢保证，那也只是他们一少部分人。”
　　“但我们可以严刑拷打，我不相信在酷刑面前，支那人的嘴会像塞子一样紧！”
　　“可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别忘了，所谓酷刑能使人开口，那是指受刑者在没有希望的前提下。现在我们和对手，都知道明晚这个时间就是希望！”
　　梅田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尽管大仓瞧不起他，但并不表示他完全排斥梅田的意见。因此他沉默了，有些犹豫不决。
　　“对他们实施逐街断电也好，至少可以打击对方的通讯联络。”梅田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心里有点委屈，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大佐，很对不起，请您原谅！”大仓深鞠一躬，“我对自己的鲁莽向您道歉。”
　　“没关系的大仓君，我们都是日本人，都是为了大和民族的利益。”
　　“我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真不知道那份绝密情报，究竟什么时候能被破译？要知道，如果不清楚对方的军事部署，我军统帅部在决策上，就会陷入进退两难。”
　　一个小孩推门走进，破旧的衣衫，兜着两个苹果。“徐叔，吃水果喽！”小孩喊道。
　　用衣襟擦擦苹果，邢维民看看那孩子，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岁，”徐文远替那孩子回答，“他叫小馒头，还有个五岁的弟弟，叫饺子。”
　　“噢？你跟他们很熟？”
　　“这家孤儿院，就是我们军统的秘密联络站。”
　　“可真有你们的……”摇着头，老邢一阵苦笑，“连些孩子都不放过。”
　　“好吃吗？”瞧瞧邢维民，馒头笑眯眯地问道。
　　“嗯！”点点头，突然老邢似乎想到什么，指着苹果问，“这是哪来的？”
　　“鬼子叔叔送的。”
　　“鬼子叔叔？”

　　“就是梅田，”徐文远边吃边笑，“这家伙很喜欢孩子，没事儿也经常往这里跑。”
　　“噢……怪不得你们把这当成联络站，呵！原来都是没安好心……”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现在是战争时期。”
　　“你就不怕有些孩子被日本人收去当间谍？”
　　“呵呵！邢维民，你的想法也挺可爱的，”拍拍馒头的小脑袋，徐文远说道，“告诉你邢叔，你们平时是怎么对付日本人的？”
　　“吃他娘！喝他娘！就是不谢他娘！”馒头毫不犹豫，一句脏话脱口而出。临了，还挥起袖子抹抹鼻涕。

　　“为什么不谢他娘？”徐文远追问。
　　“因为我是炎黄子孙！血管里流淌的，是中国人的血！是骄傲的血！是高贵的血！”馒头的回答令老邢感到意外，他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这句话是我教的，”将果核丢在一边，徐文远抹抹嘴，“作为一个中国人，就应该骄傲。因为我们有骄傲的资本。”
　　这是一种自信，一种源自祖先的自信，祖先用他们的血和剑开创了中华文明，同时他们也告诫了后世子孙：中国曾是世界的中心，我们不叫易碎的“瓷器”，我们还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中央帝国”——简称中国！
　　“我有个哥哥说过一句话，”从身上摸出一根烟，徐文远拾起桌面的火柴，“他说如果有人想欺负我们，没说的，就跟他干！不管十年还是一百年，直到挤出他的尿，把他打屁了为止！”这是地地道道的东北腔，徐文远模仿得惟妙惟肖，“唉！我这个哥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平型关一战，重创了日军钢军第48旅团。”
　　老邢听后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重创那不叫本事，有本事你就来个歼灭。所谓打鬼子，其的目那不是叫他长长记性，而是让他永生永世为自己所造的罪孽买单。
　　虽然老邢极力隐藏自己的想法，但聪明绝顶的徐文远，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徐文远有些感慨：“你和他都是好斗的人，如果有一天，你们俩相遇了，我真不敢想象后果会是怎样？”
　　正在这时，一个女孩推门走进，急切地喊道：“徐叔！鬼子朝我们这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