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希婕沉默一会儿问：“红光厂一共欠多少水电费？”
　　姬长河不大肯定说：“大概有六十几万，或者再多些……”
　　冯希婕笑了，“我不信，你们一千多职工的红光厂，连六七十万也拿不出来。”
　　姬长河赶紧正色说明，“冯局，厂里本来不富裕，有那么多人坐吃山空。过去大半年靠着拆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再摊这次车毁人亡的祸事，家底一下子被淘空了。”
　　“你们为什么不找银行想想办法？”苏岐提醒说。
　　姬长河再次苦笑了，“现在的银行只会给产销两旺的大央企大国企锦添花，根本无视我们这些举步维艰的小企业。”
　　“老姬，如果咱们能筹措到水电费，你能不能保证工厂马开工？”苏岐问。
　　姬长河马拍胸脯保证：“只要有水有电，工厂马能开工。”

　　冯希婕包抄他后路说，“你不说出口订单锐减到几乎没有，马开工你们干什么？”
　　“三个月前，工厂从咱们省北边那家油田争取到一千多万的石油钻采配件订单。过去这三个月，那些钻采配件的粗加工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如果不是出事儿，现在恐怕热处理以后精加工也完成了大半，可以一边磷化，一边包装发运了。”
　　听姬长河的话，冯希婕有些将信将疑，“还有这种事情？”
　　姬长河肯定地点点头，“在世界经济危机里苦苦挣扎几年，工厂领导班子已经达成共识，要逐渐把生产能力转移到国内市场需求，并且大家一致同意把争取订单的目标首先锁定在咱们省北边那个大型油气田和那个超大型煤田。”姬长河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继续说，“虽然那以后工厂派了几拨人马去油田、煤矿找关系铺路子，可惜我们行动还是迟缓了些。人家那些利润丰厚的成套设备早在去年底都订出去了，一直到今年五月底，才争取到这一批救命的配件订单回来……”

　　苏岐有些急不可待问：“那些钻采配件发货以后，货款能不能及时回来？”
　　姬长河停顿一下说，“只要咱们可以保质保量把配件发过去，那边应该不会拖欠。那家油气田是国内屈指可数的超大型国企，现在国际油价正涨的利害，财大气粗的人家应该不会把这一千万货款放眼里。”
　　苏岐还有些不放心问：“这些货款回来，工厂是不是能支撑一段时间？”
　　姬长河乐观估计说，“如果精打细算过日子，应该可以让红光厂正常运转半年。”
　　苏岐下定决心说：“既然这样我倒有个主意，不过需要冯局当场给予支持才行。”
　　冯希婕爽快应承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主意，只要能帮红光厂跨过这道坎儿，只要不让局里出钱，我都举双手支持。”
　　苏岐转向姬长河问，“老姬，刚才咱们从办公楼出来，经过工厂的小车车库，我看见车库里面停着两辆外国牌子的小汽车，都是咱们厂的吧？”
　　“除去那两辆进口轿车，还有一辆进口的越野车。”姬长河说，“因为任厂长喜欢好车，工厂在买车一贯舍得花钱。”他无限留恋语气说，“前几年，厂子也有钱。”
　　苏岐扭头对冯希婕说：“冯局，我想把这三辆小车都公开拍卖了，换一笔现钱回来。”他担心冯局不懂他的意思，又多余解释说，“这样做不但能到手一笔急需资金，还能让下面职工的心气儿顺一些。”
　　冯希婕微笑着点头，“嗯，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姬长河有些意外，“厂长，这是厂里仅存的三辆小车了，卖掉它们，厂领导下班或者外出公干坐什么？”
　　“谁规定厂领导下班、外出公干必须要乘坐小车？”苏岐咧一下嘴说，“我们完全可以和工人一样乘公交车、骑自行车嘛。只有一千多人的工厂配备这么多辆高档次豪车，不但要压一大笔资金，还要配专职司机，还要不断各种各样的耗费，太不划算！”
　　姬长河用商量的语气说：“厂长，这事情是不是和书记和主管后勤的副厂长，还有工会主席他们会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或者，那三辆车咱们卖两辆留一辆？”

　　“这事情一放到会商量会变得复杂难办，因为他们自己的利益都在里面。工厂现在急需用钱刻不容缓，不用再和谁商量，我在这里请示冯局同意行了。”苏岐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既然我是一厂之长，这事情由我做主也由我负责，三辆车全卖掉！”
　　冯希婕当即表态，“我举双手同意！”
　　“那……你明天班怎么过来？”姬长河问。
　　苏岐爽快说：“我当然是骑自行车过来。低碳环保，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苏岐骑着那辆半旧自行车进入红光厂大门，大门两侧早早聚集着一二百名男女职工，一看见他过来大家全部热烈鼓掌。
　　苏岐吓一跳，赶紧刹车下来，满脸困惑环顾两边拍巴掌的职工。
　　“大家是什么意思，为啥一大早过来夹道欢迎我？”
　　那个有点驼背的门卫老张特地从门卫室出来，咧了大嘴露出外翘厉害的大板牙说，“看见厂长真的骑自行车来班，大家在夸你呐！”
　　苏岐赶紧对大家拱手说，“这点儿小事儿，真不值得这样。”

　　旁边有一个三十几岁的男职工插话大声说，“别看是这点儿小事儿，你要这么一直坚持下去也很不容易嘞！”
　　苏岐当即扬起一只手臂说：“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当厂长，不坏这个规矩！”
　　那个男职工不信地撇嘴说：“现在厂子穷，你可以向大家保证这、保证那。以后工厂效益好了，生活进入温饱了，你很容易会忘记今天的保证。进入那个啥的求奢华状态。”
　　“那个啥是什么意思？”苏岐不懂地问。
　　那个男职工一脸坏笑说：“是你们感觉很享受，我们感觉很失落很羡慕的意思。”

　　人群里有不少男女都叽叽嘎嘎笑起来。
　　苏岐不由把那位男职工仔细打量一番，男职工粗胳膊粗腿等偏高个子，很强壮很牛气的体魄，相貌算得精神，神情自信还有几分倨傲。
　　门卫老张看厂长神情有几分不自然，忙打圆场，“苏厂长，他叫徐力南，全厂有名的刺儿头、坏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徐力南嘿嘿笑了冲门卫说：“老张头，你别瞎掺和，我是给新厂长防微杜渐课。”
　　“徐力南，以你的意思，我该怎么让大家相信以后不会食言？”苏岐真诚请教。
　　“最好你和厂工会主席商量一下，召开职工大会通过一个决议，从根子杜绝公车腐败，对自己今后也有一个纸面条的约束。咱们不能高兴了信口开河一说，不高兴了马改弦更张，得有明确的制度条规定。”
　　苏岐赞成说：“这个建议好，我尽快会把它付诸实施。”
　　徐力南马高举起两手鼓掌，“大家一起鼓掌，为新厂长今天的表态热烈赞一个！大家和我一起作证，让新厂长永远不要忘记第一天早晨班的场面。”

　　苏岐待大家掌声下去，高声说：“我明白徐力南的意思，现在我做得好，大家会当着面拍巴掌夸我。一旦将来我做得不好，大家也会冲我的后背啐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