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圣经,华夏民族的秘史——无渡河经》
第36节

作者: 公孙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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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9-01-16 19:26:16
  得蒙戏先生的宠爱,朱守财满心高兴甚为欣悦。但同堂学生同窗弟子们却不欢喜。他们看着这个整日屁颠屁颠跟在老先生背后溜须拍马哼曲唱调念歪经的崽娃,分外眼红,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七嘴八舌一合计,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商量定了,就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外来的和尚不可。
  那日朱守财割毕青草返程回家,突然的自乡间小路上蹦跶出几个光膀粗汉,提枪带棍,却也不由分说,猛冲上一个庄稼汉子,一叶巴掌把他抡个脚底朝天狗啃泥,趔趔趄趄退了三大步重重的摔跌后仰在麦茬地里。那汉子是宋家庄的地痞无赖宋泥腿,圆脸瘦娃的亲哥哥,斗大的字儿不识一筐,锄地种田却很在行,健硕的好像一头发了情的老公牛。听小弟说自己天天被和尚的儿子欺负讹诈,还狗仗人势借着戏先生的庇护恣意妄为目中无人,连宋家子弟都不放在眼里,便愤愤恼恼的火了。也不问个底细明白,只骂一句“混账东西”,就叫了同乡族人抄了家伙来教训这没眼的贼人。宋泥腿一脚踩到朱守财的面门之上,蹍踹着他的半张脸半个脑袋揢进豁豁刺刺尖尖锐锐的齐踝高的麦茬地里,嗓门一吼盖过了所有宋家人的吵骂和踢打:

  “你个臭和尚日下的烂逑货,外乡的臭胚子,死崽子!庙里穷教书的给你挤了多少香奶奶,你开嘴闭嘴的就是娘!娘!娘!”
  朱守财急了,拼命挣扎抗拒,疯抓狂撕,随其搏斗折腾,却似是入了虎口的羊羔,徒徒白费力气尽皆枉然。他把两手埋抻在麦茬根下使劲鼓气硬撑,左右两夯竹棍直敲得他肩肘断裂再也抬举不起来;他低沉着嗓门儿不屈不挠的昂嚎着要喊“  ”—这句还是跟着朱豆腐学会的—整张嘴巴却蹅进泥巴窝里连半个哈哈也吐不出来。他只感觉到整个脑袋仿佛被石磙重重地碾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枯萎了的世界里,不堪入目的咒诅谩骂此起彼伏,噼哩啪啦的狠批猛抽雨点般夯落到自己的身上,锉骨断筋钻心捅肺的插肋刺疼。

  临到半夜里,李二娘和朱豆腐才找到了遍体鳞伤的朱守财:他赤条条光裸裸的竖挂在泗水河岸的一棵绿柳树上,长长密密的粗麻花辫勒吊了一半儿,一匝绕一匝的拴盘在柳桠之间,系得是一环连一环的真死扣儿。浑身上下鞭挞抽打的淤青发紫,红里泛黑。脸庞子血肉模糊已不成人形,渗淌出一缕一缕的脓液黑血,风化凝固,麦茬子刮烂的面皮惨不忍睹,好像一张支离破碎的血纸,秸秆渣皮还残挂在断裂的伤口里。朱守财已然昏死过去。李二娘惊恐惶惧“哎哟”一腔瘫软昏倒在地,哭哭啼啼的搂抱着儿子长一句短一句的哀号呼唤。朱豆腐忙着去解发辫的死扣儿,慌慌张张,费了好大的力气老长的功夫都没有捋直松开,气得他飞上一掌把树杈子抈掰断了。

  朱守财在家中躺歇休养了一个多月。戏先生登门拜访看望了他两三次,还给他买了一包甜得掉牙的梨胶冰糖,吃起来比朱豆腐的香豆腐美味多了,特齁嗓子。宋泥腿的娘儿提来一篮红皮鸡蛋,给朱家道歉赔礼。李二娘虽有一肚的恨气怨言,无奈自己脚跟立不稳当,矮檐底下难出头,朱家的族势又不盛不强,人丁稀疏门户凋敝;况且也不想伤了邻里和气,乡里乡亲多添一堵心墙。只好自吞黄连咽了这口恶气,收了鸡蛋强颜笑容闲来调侃几句打发走了。守财最爱吃她蒸煮的香喷喷的鸡蛋黄羹,便天天得做给儿子吃,每次放一块甜掉牙的梨胶冰糖,馋得朱守财直淌哈喇涎子。他简直忘掉了自己天天做梦都想咽上一口的白面馍馍,更忘掉了每日隐隐作痛的腰背胸膛的淤伤和脸皮颊额的划痕,只是清棱棱美滋滋的笑着说:

  “娘!要是能天天吃上甜蛋羹哟,再挨他一顿狠打俺也愿意!”
  “你若再挨上一顿狠打呀,你爹挣拾下的这点子家业就全折腾进去咧!”
  说到他爹朱豆腐,朱守财就会想起“臭和尚日下的烂逑货”这句戳心话;一想起这句心窝子打颤犯疼的戳心话,朱守财就火饱了一肚子的窝囊气。他鼓圆腮帮子瞪大眼珠疯了似的愤愤呐喊:
  “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报仇雪恨砸碎他狗日的臭牙撸咽他肚门里去!”
  李二娘耳闻儿子的一腔憋屈,知道这娃肯定含不下这口子恶冤。她明白他的秉性。自己受了刁难的苦儿倒也无所谓,笑一笑便过去了;但儿子朱守财记仇。他不但记仇,还从不弯腰屈背。出门在外,遇了长辈,非是个人情愿,决不鞠躬作揖,脖儿梗愚硬顽固的很。儿子的脾气倔强倒是其次;关键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李二娘不怕朱守财记仇,怕的是外人记胜。尝到了甜头胆更肥,欺负守财惯了,连老鼠也敢在猫头上拉屎撒尿。她想起大哥当初练弄拳脚的时候,每日拂晓时分,总是拿自家磙谷的石碾子来练,翻转挪移,抬举提摔,锻就了一身用不完使不尽的好力气。于是她说:

  “你舅爷的十八般武艺,全靠一个石碾子轧出来。要想打得赢,力气劲道是不挨欺负的功夫底子!”
  日期:2019-01-16 19:26:40
  那之后,朱家的石碾子就成了他最忠诚最要好最亲密无间的交命兄弟。朱守财自来到泗水县,就没正经搭眼瞧过它。而现在他一转溜儿眼珠子,永远也离不下石碾子的影子。他从庭院的墙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个麦收时节打麦场上的“大忙人”,轻轻抚摸擦拭着上面一道又一道凹凸有致的碎花纹和风吹雨淋岁月磨砺的深沟壑,欢呼雀跃激动难耐。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把吃奶的狠劲儿都捯饬上了。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起舞时。半夜天黑,他摸爬起疲倦的身子,立直肩膀扎下马步,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举碾子;清晨天亮,他斜挎着书包去学堂听课,搂抱着石碾子一块听圣贤戏,权当坐板凳来用。走路练踹脚,歇乏练出拳。翻转腾挪间,那个每天累得他呕血要死的石碾子,渐渐的灵活轻巧成了他手掌心里一只随意玩耍肆意拨弄的花绣球。

  搁到往常,朱守财最怕望见的便是私塾里圆脸瘦娃那犀利尖锐的眼神儿,—冷冷的怪笑,竖着一根又一根长满黑木耳烂木桩的圆肥的母猪下巴上,话茬儿已经上膛,字字见血词词创伤。从锅炉热水里煮熟打捞上来的略带青紫的猪血嘴唇,总是拼了命的往外翻腾张合着;扁扁的塌圮鼻,挖了两孔又黑又浓的无底洞,深不可测,难以捉摸。洞里洞外爬满了浸染着腐泥烂泽的枯枝败藤,枝干苍劲有力,树皮皴裂粗糙,相互交错,胡攀乱缠。挂满了枯枝败藤的岩壁上渗淌出浑浊污秽的溪露;黑色的灌木丛扭曲挣扎着肆意抽动。洞口的赤风吹乱了团团杂绕的茎蔓,纠结着颤抖下一地的腐泥。涧水流淌,瘴气弥漫,阳光沐浴下升腾起一朵朵炽烈的打卷的雾霭。苍郁的黑色在熊熊烈火的燃烧中蠢蠢欲动,氤氲出不可一世的咄咄姿态和轻蔑鄙夷的恣意嘲笑。如今恰恰的相反,他最怕最担心的,反倒是圆脸瘦娃躲得他远远,见也见不到,寻也寻不着。抻脖子的长虫好打,搐脖子的王八难抠。是的,他已然不再是那个瘦弱矮小病怏恹恹的朱守财了—

  那高昂粗犷辽阔宽敞的腰板子永远是直冲霄汉的笔挺刚直,从高耸豪突的后脑勺到百折不屈的脊梁骨再到稳若磐石的脚后跟,直竖一条顶天立地线,顶得住天轰雷劈立得住地崩山摧。鼓鼓厚实的胸膛广袤无垠,坦坦荡荡明静敞亮,足可以海纳百川包容万物;胸肌壮实的好像一块块泰山石敢当,风雕雨琢历数沧桑化作两峰突崮随呼吸上下抖落绵延起伏,似滚滚洪涛奔来回肠荡气。两对胛肩粗膀拎起一幅连亘无绝的奇山峻岭,嵬嵬壮观:满山遍野所至之处,虎肌峥嵘熊肉精壮,其形如龟如鱼如兔如鸟如丸;青筋嶙峋丘壑纵横,其样似花似草似泉似溪似松。一对蹬地豪粗腿,蹦跶两纵擎天玉柱,左右对峙耸入云端直插天表。脚跟落地即扎根,四平八稳,一步踏下连神仙庙宇也要抖上三抖颤上三颤。拳头攥起如山大,巴掌抻开似海宽。油辫盘髻束脑后,双目炯炯照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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