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圣经,华夏民族的秘史——无渡河经》
第34节

作者: 公孙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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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9-01-15 20:28:36
  原来自打这朱豆腐退出兖州府还乡泗水县,李大郎中一个人坐堂中药铺,独在异乡为异客,孤独寂寞自不必言,再没碰到一个推心置腹能交心能说得着请得起酒解得出闷儿的好朋友。孤单单伶仃仃,心窝子总是空荡荡的,轻飘飘的,一肚子的话引子,满腹的牢骚不知道说给谁听。一次自个儿来潮了,心烦意燥无聊至极,实在憋压不住,拿了包春药泡茶品饮了一下午,狠劲儿一上头,就想办那号子事儿了,横蹦竖跳,心火难奈,返身急急燎燎一头扎进了花柳街。晨旭初照夜退明来,李大郎中袒胸露乳宽衣解带,披头覆脑的假发也不戴了,裹腮贴颌的羊胡也不沾了,喝了个东倒西歪晕脑袋晃荡,趑趑趄趄踉踉跄跄的跌跩回中药铺子。眼尖儿的百姓正抓他个现行,瞧他左手白发鹤冠,右手雪亮羊胡,甩前仰后撅屁股扭腰,十成的假戏猜出了七成,纷纷涌进中药铺讨要公道。正是人多闲言多,藤多瞎缠磨。这时没病的嘀咕自己治出了毛病,医好的吵吵自己差点陷害致死,个个巴掌抻得老大,趁火打劫勒索大捞他一把。掌柜的猴急的抓耳挠腮,也是精明的主儿会算计,把过错全揽推到了李大郎中的身上,先撤了九分的敬意,又撤了他三月的银饷,最后一脚将这替罪羊踹出了招摇的幌子店:

  “没用的废物,演个戏还能砸了场子!”
  李大郎中路宿兖州府的兴隆街头,遭了千口的唾沫,万口的恶言,浑浑噩噩的装了三天的恶疯卖了三夜的痴傻,才勉强乞得几口饱肚的米粮,讨得几顿止饿的烂饭。人在他乡,何处为家?谁又能让他投奔接纳收容留宿呢?于是想起了情投意合的朱豆腐。于是卷了铺盖,裹了破衣,拄着打狗棍子一路讨饭行乞来到泗水县。听得那卖豆腐的一腔吆喝,他登时愣怔住了,先是内心的一阵难以自抑的激动,后是脑勺的一片羞愧难当的凄凉:

  “真是混到了这副田地,没脸见人咧!”
  朱豆腐领着李大郎中回了家。撒泡尿的工夫炕桌上的二斤香豆腐就稀稀拉拉的囊揣光净了。李大郎中换下朱豆腐的一套行头,坐在炕席和朱豆腐共饮三大杯,交盏对碰亮令盅。朱豆腐问:“老李,和尚的好酒香不香?”李大郎中闻嗅着醇甜甘美的高粱烈酒那四溢弥漫的浓香味,自个儿“哇”地一声哭了:
  “香!香的胃难受!”
  又说:
  “兄弟俺都两个月没沾沾酒腥子咧!”

  李大郎中在泗水宋家庄待了十天半个月,串街卖药,治病救人,手艺的本事摆在这儿,不过多久当初砸锅的招牌幌子长袍马褂银针瓶罐尽都挣换置办回来。那日刚挨深秋之候,正是麦子拔芽油菜下籽的时节,红叶纷飞黄花繁盛,月光皎洁撒窗而过。两人又是一阵开怀畅饮盅盏子咣当。酒过三巡,李大郎中发了话:“朱大哥,兄弟这些日子当真麻烦你咧!”朱豆腐眉宇紧锁,“啥麻烦不麻烦的,熊烂话咱不爱听!你也甭讲!”抄下一筷子油煎豆腐干:“吃,放开肚皮吃!俺管得起粮食,也管得起饭!”李大郎中愁闷抑郁的咽嚼了一块豆腐皮,恍然若失的对了一大响盅。“俺娘!黄河改道夺了济水哩,兄弟老家的济西乡决了堤开了河灌了老鼠窝窝咧!”他垂头丧脸,叹气呜呼:“半个山东都泡了黄水淹了泥巴汤哇!”朱豆腐抚一抚他的肩膀子问:“这话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有没有个准头?”李大郎中闷几舌浊酒镇镇胆说:“前几天给一个船帮掌舵的灸肩肘,老伙计告诉俺,运河又淤成高崖地咧,断流缺水枯源湮废,漕运的官粮也干不成了。咱问他,不成是出了啥事儿啦?他说,哎呀,黄河在铜瓦厢崩了堤哩,改了道朝北奔向山东来嘞!黄河一改道,山东必大乱!山东乱,国要换!清家怕要变了色哇!”他恹恹的抹了一把泪儿:“俺赶快向几个北来的商人打探虚实,哥哥你不知道,俺家那古卢县都成了一滩子泥巴窝咧!百姓就是一只只淹在泥巴窝里打滚儿的黑泥鳅哇…”朱豆腐黑沉着老脸,皱着眉头静思自语:“怪不得这泗水河突然变得清了缓了,原来是断了黄河的源流呕…”李大郎中端起酒盅子向朱豆腐敬了三大杯,亮盅见底,苦涩涩慢吞吞的说:“明天俺就要打道重回济南府,老母亲盼儿急煞人哪!若非哥哥给俺一方容身之所落脚之地,探得来半点北乡的消息,俺这辈子怕是难见家中人一面咧!”

  朱豆腐切了两大包裹的豆腐干,晒透盐卤了,打成卷儿装进李大郎中的包袱搭链里。他拍了拍李大郎中的背腰说:“兄弟,回去好好待娘。”李大郎中深深作了三大揖,依依不舍,感激无尽:“哥哥如今有什么念想,说给兄弟一句,日后兄弟办完了事儿,纵是豁了这盆子血也要替哥哥做成!”朱豆腐嚼了一腔舌头根子,听了这话儿,眼珠子一转溜,情不自禁的呲牙乐了:“嗐!俺一个穷屌和尚,能有啥子念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的活着就足够够咧!”李大郎中再作一揖告辞相别:“兄弟记住了。兄弟豁了这盆子血儿,也要给哥哥寻一个嫂子养一个娃子出来!”朱豆腐哼哼哈哈的还礼躬腰,一脸的笑影斑驳褶纹打皱:

  “兄弟万谢!”
  一句“万谢”,捎来了千里之外济南府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娃子。
  那天朱豆腐挑着扁担卖光了百十斤的豆腐,哼着小调儿敲着梆子兴致冲冲地往家赶,临了门口却瞅见一个病恹恹的讨饭女人,怀里搂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娃子咀乳吃奶。他切了两片残渣零碎的豆腐卷,轻轻的喂送进女人的唇齿,又轻轻的递塞进男娃子的舌尖儿。女人小咂了两下便狼吞虎咽的呱嗒呱嗒咽吞了下去,睁眼一瞧,是个肥头大耳的光秃和尚,又卖得一担滑人嘴舌的香豆腐,立时难以自抑的奔了泪儿,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边笑边哭:

  “娘吔,终于找到家咧…”
  哇哇的极度心酸的抽涕着呜咽:
  “俺就是济南府古卢县大李庄的…”
  朱豆腐刚刚蹲完茅坑拉完屎,用坷垃蛋子擦毕了腚肛,一听是济南府的来人,赶忙捋擦着衬褂胡乱抹煞了两把,又切了两片豆腐卷喂塞给女人:
  “俺有个李家兄弟卖药的郎中也是大李庄的…”
  “他是俺亲弟!”女人嚼也不嚼,滚喉咙下肚儿,泪珠子噼哩啪啦的打在男娃子咂吮着丨奶丨头的舌尖子上:

  “俺娘儿俩现在是你的人咧…俺是你女人,他是你儿子!”
  这就是李家兄弟豁的那盆子血?姥姥!朱豆腐方才恍然大悟,一句“万谢”,给他捎来两张吃饭吞粮的大嘴儿。朱豆腐不骂女人和男娃子,也不骂李大郎中,只竖着手指头骂天:
  “  ,这个月的酒钱又泡了尿咧!”
  当天晚上,朱豆腐平生第一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实现了半辈子的念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怀里揽着李二娘,李二娘的怀里揽着牛犊子。牛犊子舌头根搅饮着豆腐汁,嘴巴唇咂吮着干瘪瘪坍塌塌的丨奶丨头子。臭豆腐故意激惹他:“奶馍馍都叫你啃光光哩!”又问:“俺娃,是爹的豆腐香,还是娘的奶香?”牛犊子鬼机灵,眼珠子一转儿:
  “娘的**豆腐香!”
  第二天他便见识到了这个曾经饿的发昏近死讨饭求活,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泗水县宋家庄要和自己过日子的女人是多么的勤快能干。清早时分,他蒙蒙眼儿拨张开朦胧的视线,李二娘已经下床东整西理的忙活开了。牛棚槽里装满了铡剁好的又短又细的麦秸茬和新鲜的带着霜露的嫩青草,老黄牛喷着花沫子嚼吃的哝哝正香;庭院里的杂枝败叶堆落的满院子都是,李二娘提了大扫帚从墙角旮旯到牛棚鸡舍,院里院外清理打扫的一干二净利利索索。碾盘砻窝里的三十斤泡的发胀的豆粒子磨成了黏稠的乳浆,煮豆浆刮沫子点卤水正是时候;积攒了小半年的脏衣裳烂褂子一麻溜儿的濯洗洁净了,搭晾在绷得笔直的晾衣绳上。热饭端盛炕桌,暖呼呼的冒着津津有味的气烟儿。牛犊子光张着脚丫子忽腾腾的跃下炕头,又忽腾腾的跃上炕头,又蹦又跳又蹿又闹,一脑袋摔撞到朱豆腐的怀窝里,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吵叫一声“爹哒”,便甩开了小辫子噘挺着油瓶嘴,嘻嘻哈哈的奔掷出屋去。朱豆腐一抻胳膊拦腰搂箍住了李二娘:

  “好婆娘,这个月的酒钱咱吃定定咧!”
  两人商议妥了,正式给牛犊子取名“朱守财”。私下里,他们常常唤他—小朱子。
  日期:2019-01-15 20:29:15
  第八章  拜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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