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壳里的呼啸》
第3节

作者: 书间一文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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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同桌,金兆珉和赖家君在学校多是矜持相待。校方对青春悸动敏感如雷达,防早恋的预防针一贯早打勤打,男女同学交往多份拘谨,生怕被人误解,从而误伤一份纯真的同学情谊。其实月到天心风来水面,男女同学单纯交往中有着惊人的深刻,一般讲究心灵品味,多是在对方眼里看自己和风景,好似山和海,你有你的孤傲,我有我的深蓝,美丽的誓言只留给将来倾心的相遇。即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也会深埋心底,不愿成为对方前途的障碍。金兆珉自从到堂叔家吃晚饭,两同桌结伴同行的机会增多,一出校门两人就都似换了个人,滤除妄加的障翳,似行走在清风的翅尖上,讨论不完的热点问题,抽象明晰与具体混沌交锋,各自从对方的眼里仰望星空,有时眼里一泓碧水,也漾动睡莲的颤抖。温馨理解,偏颇互纠,不时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悟,仿佛从紧闭如蚌的静默中取出的珍珠,亮如古井微微晃动的星光,能把天空穿个洞。他一度怀疑她冠绝与众的警聪颖悟,是她常饮古井石泉水的缘故。学校到供销大楼这段路,对他而言,无异青春之光从永恒苍穹投掷的一道美丽的阴影,如果说人们在高塔底部树立一根竹竿,从竹竿投掷的阴影可以计算出塔的高度,那么他也可以计算出两人瑰意琦行的高度。

  临近毕业,毕业班的学生都会去除一些顾忌。男生寝室在晚上响铃熄灯前会亢奋好一阵子,肆无忌惮议论异性,当然不会是班上具体某位女生,纯属道听途说加了自己想像色彩的爪哇国女性。根据室友的各类发言,那位《高考葵花宝典》作者又开始归纳总结:友情是心灵的拥抱,爱情是肉体的深入。李敖先生说抬头看天,低头看屌。成人的私处,医生眼里是器官,诗人作家笔下是隐喻,卫道者嘴里是肮脏,情人眼里是天堂,那玩意儿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谁能忽视它的存在,难道不像一些幕后操控者或阴谋家吗?身隐力不隐。室友大笑,笑后有人说,花一盆啊,你想问题能不能高尚点,人品能不能往上拨高些?老是口含粪汤出口成章。花一盆是金兆珉好友宗子奇的绰号,出自校长尊口。宗子奇私自下河洗澡,被校长逮个正着,校长怒斥他鸡长牙齿马生角,学校禁令当作耳边风,万一龙王爷看中他留下来,家里人又该把他哭成天上云一朵,地下花一盆,明明一个寡鸡蛋,死了就成凤凰儿。事后宗子奇说校长红苕也没少吃,讲话牛踩不烂带苕味,害他落下个”花一盆”绰号。遇同学随口喊他绰号,他应声后马上脑洞大开还人家一个。一位个矮腰粗男生被他唤作”短子”,一体态丰腴女生被他叫成”半吨”。女生气哭告到魏老师那儿,魏老师责骂他猪拱红苕全凭臭嘴,张嘴就惹祸,简直就是一头蠢猪。宗子奇闷着头挨完批,委屈辩称,我这头猪,不过说了大象好胖。气得魏老师骂,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宗子奇每天必记日记,哪怕只写某年某月某日、天气晴或雨,不会落下一则。他家附近有座土地庙,神像座下有信男善女敬奉的小瓶香油和小块腊肉,他每次回家必悄悄顺走腊肉,带回学校切成小坨埋饭盅里,蒸熟后请金兆珉分享。金兆珉起先有些忌讳,宗子奇笑称,我这样做,是去贪灭欲,与神分忧,人们拜神供祭,无非想求神满足自己平时难以实现的愿望,这算不算变相的行贿?芸芸众生,人欲无穷,佛说诸苦所困,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我食赃物免泥塑老爷成贪神,拥口舌之福成全神灵清廉之誉,实是两全其美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学校有次放农忙假,宗子奇不愿在家干农活,分文不带扒上一辆过路货车,任由汽车把他带到一个陌生地方,流浪七天回来,人黑瘦一圈,精神却健旺。 宗子奇想卖弄他的另类学问,约金兆珉课后去龙骨垭看古墓。上周回家他无意从伯父那里发现一本古书《青鸟子秘籍》,书扉页有警言:习此书,识阴阳,断未来,有泄天机之嫌。禁私阅,违者生女不生男!宗子奇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弄去翻看一通宵,被父亲发现大骂不孝,断子绝孙的书也敢看。金兆珉笑他故弄玄虚,奇书奇得过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宗子奇说,我伯父生了五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一幺儿,后来落水夭折。金兆珉半信半疑,答应陪他走一遭。

  龙骨垭在火凤山一侧,属古驿道,几株参天古柏枝桠上系了许多红布条,土层里一些灰白色呈柱状的石头,石头上有纹理,有的甚至能看出虫洞树枝树瘤痕迹,当地人叫龙骨石,倒不稀罕,垒猪圈牛圈砌墙用。垭上一眼清泉亦是逢涝不浊、遇旱不竭,泉有两名称:一谓黑龙泉,言此地黑龙骨断疼痛难忍,这泉是黑龙流的泪。另谓马刨泉,言张飞领兵路过,人困马乏饥渴难耐,胯下宝马奋蹄一刨,一蹄刨出马蹄大小的涌泉。古墓背靠火凤山,前视草溪河,左右山丘如护卫状。墓地四周蒿草繁茂,林箐丛密,夕阳残照下倍显荒凉。宗子奇拨草寻路,金兆珉紧随其后,墓前碑残石断,字迹模糊不可辨。宗子奇环墓绕一周,老道地说,古书上讲人活着气聚凝于骨,人死骨未灭,人逝气还活。人死下葬,真气与穴气相逢成生气,阴阳交流,左右在世家人气运。我观这座墓前有照、后有靠,正应秘诀白虎双拥,玉椅香炉,这墓主生前非等闲之辈。金兆珉憋住好笑说,这有啥用,人死如灯灭,恩荣何所恃?世间苦与乐,难问墓中人。我俩的少年血、多情梦,难凑成一句快意诗句。西方诗人问人生是什么?一个幻想,一道阴影,一则虚构,整个人生只是一场梦,而梦呢?梦只是梦。金兆珉的感怀一下冷了宗子奇的兴致,他手抚无头石像发起呆,半晌打个响亮的喷嚏,幽幽说道,行人欲问前朝事,翁仲无言对夕阳,正是我俩现在的写照。

  三年光阴三年散漫,金兆珉自视永远靠不了岸的浪花,独自在思想的海洋上流浪,陷入无根的境地无法自拔,虽有天马行空的快意,但他不会有扫罗那样的运气。扫罗在沙漠中寻找母驴,虽没找到却不期得到他无意寻找的王位。赖家君对他一条道跑到黑婉言相劝,你虽有王子的内心,但身上披了件颓废的巫衣,对于尚未真正成熟的人来说,自由就是散漫,散漫藐视今天曲解昨天。藐视今天的人,就是宣称自己是一个陌生人,当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穿行于世时,他还能期盼自己做些什么?他会觉得道路和黑夜一样没有止境。一个人的理想和内心奋发向上的精神不一致时,那么现实看起来不过是一场谎言,因他迷茫得越久,投入得也越多,更经不起失去。像青蛙一样的王子,巫衣不落,任何人接受起来都比较困难。

  他承认她所说句句雷霆,字字风雷,可惜他入耳已迟。他在梦想中尽忠于自己,只是梦肥成绩瘦。一种虚空有另一种忧伤填充,痛苦如春园之草,不见其生,日有所长。一种渴望似焦渴身体对水的呼唤,一股向阳花木早逢春的力量,武断专横迫使他每天提前起床沿镇街晨跑,只为悄悄经过赖家君的窗下驻足片刻。窗口投射到路面的光晕,宛如她身上羞怯温婉的光辉。他轻轻地跨进去,画地为牢的幸福和着细微的痒,他踩着她的梦了。天鹅振翅的声响击碎晨星,他愿赤足行走在晨星陨落的碎片上,像希尔费斯坦那样吟出他心中的歌:阁楼上孤灯一盏/尽管门窗紧闭 漆黑一片/我却看到微光在闪/那是什么 我会知道/阁楼上孤灯一盏/站在外面我看得见/我知道  你就在里面/往外偷看。金兆珉想自己的歌声,一定似天鹅临死的叫声,那是天鹅一生最凄美的叫声。赖家君的忠告让他意识到他和她之间有一树之高的距离,或者说是梦想一转身就回到现实的距离,如一株树,他在乎树梢上的天空,她中意根部的泥土,他无力将她从那种巨大的沉稳中连根拔起,也不愿她和他一样拿任性和命运打赌。他对非凡事物孜孜渴求,如为一睹从未划过天际的慧星在天空苦苦找寻,却对不计其数的恒星不屑一顾。他的无知和空虚产生的荒谬自负,才是蹉跎岁月最反常的东西,似春天枝头吐绿的嫩叶,不时轻浮挑逗天空无垠的深刻,何曾想到秋风来临时的憔悴,风飏叶落故土难归,他的痛苦只会是秋风一声讥讽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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