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6-02 22:48:27
大老爷骑着一匹驴从距离三角城十里许的盐场回到宋家的时候,二老爷还没从阿芝的美貌中挣扎来。大老爷瞥了瞥自家这个从小就跟自己对不上眉眼儿的兄弟,再看看旁边一群捂住嘴巴极力抑制住不笑出声的丫鬟,一些站在院墙边指指点点的长工和家丁,便回头仔细地瞅着二老爷,一时搞不明白他愣怔在阿芝门外到底在干啥,便跟他打了个招呼,将皮鞭在空中用力一挥,皮鞭便发出清脆的声响。二老爷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他的唐突其实是从走过宋家大门那一刻就开始的,在大院转悠那阵儿他就隐约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当他走到戏楼下面时,那种意识不到却始终萦绕在脑壳和心里的感觉便达到了高峰。那时,阿芝正从戏楼一侧的木梯上下来,他先是听到木梯被踩时发出的咚咚咚的声响,偶尔时嘎吱嘎吱的怪叫,这些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但不熟悉的时走下来的女人。阿芝见是他,便站住了,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二爹”,就朝宋家大院第三进的大门走去。带着武馆里的混小子们在三角城黑白两道滚打摸爬多年的二老爷自然有一身的眼力、痞子气和胆气,当即便被阿芝的美貌和气质所吸引,不管旁人诧异的眼光,直溜溜地跟了进去。其实这并非二老爷是第一次见到阿芝,只是之前几次回宋家大院时,阿芝正为死鬼宋大元守孝,浑身上下素帕素衣素裤,又不常在众人跟前走动,而二老爷一年中也难得回来,即便回来,也是行色匆匆,急着办事,事后屁股一拍又马不停蹄地离开,阿芝的相貌身段,自然就没加注意。这天离开武馆时,他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将旁边一个过路的女人吓得浑身打战,一条母狗在惊吓中极速转弯时摔进路边水沟中,送他出来的一个年轻人便笑着说,二老爷今天你要交桃花运。他说,要是你真说准了,回来给你发赏钱,还有一颗大烟丸。果然,一回到宋家来就瞅见了一个一直待在离自己眼皮不远的地方的美人,他大惊失色,既懊恼,又亢奋,还得意洋洋地寻思,宋家就是宋家,藏龙卧虎不算啥,金屋藏娇才是真宋家。
“大哥放着好马不骑,偏偏骑驴,你就不怕那蠢笨的畜生把你拉到那河里去?”二老爷干咳了几声,装出啥事都没有的样子,对大老爷道。其实他根本就没看到大老爷骑的是马还是驴,但凭直觉,他这个讨厌自己比自己讨厌他还厉害的大哥这次是骑着驴回来的,两三年来,大老爷喜欢驴的习性三角城人几乎人人知晓,二老爷听说后,笑着说,老大一肚子驴性,不骑驴,对不起自己。二太太道,你这没大没小的话,到我这里就没了,他毕竟是大哥,即使以前你们有过节,但话却得好好说,烂牙腔的不应该是你。二老爷说,娘,我说着玩的,你就当没听见。二太太说,我长了耳朵,哪能听不见?二老爷说,那我不说了…大老爷虽说经管宋家盐场,但大多事后是四五天回来一次,遇上买卖清淡时,在太阳抖索着还没落山,其光芒在那河上铺了一层金粉玉屑,一些远出的驳船突突突地喷着一股股黢黑的浓烟,慢腾腾地出现在那河,停靠在码头时,他就已经到家了。
日期:2018-06-02 23:15:37
大老爷狐疑的眼光在阿芝的门上扫了几下,又将皮鞭在靴子上狠狠地拍打了几下,道:“当大哥的穷,买不起像赤兔那样的好马,只好骑驴走路,而且还要看各路商客的信函,如今买卖不好做呀。还是老二你本事大,拉了那么多人马,比得过赤兔马的良马听说都有三四十匹,不简单,连官府都得把眼珠安在鼻子上,瞧你出气!”
二老爷清楚大老爷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走着瞧”吗?那好,就走着瞧吧,嘴上却道:“三角城的人可以没有马骑,没有驴坐,即使没有汽车坐,也没关系,但却不能没有盐巴吃。大哥的盐场,可是连官府都不敢得罪的地方,从小你拿的都是我们宋家的大头,我这个当兄弟的,就只能捡你的剩饭吃,本事还是你大,你大呀。听说要不了多久,汽车也要开间三角城了,你肯定是第一个开汽车坐汽车的人,那还不是你治盐场有方,大洋跟着汽车轮子滚滚而来”说完,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子走去。
大老爷又挥舞了几下皮鞭,啪啪啪的声音将几个小娃娃吸引了过来。大老爷却对几个家丁说:“你们二老爷最近肯定又遇到踢馆的啦,估计把那些自不量力的东西给几巴掌拍死了,得意着呢,说话砸得死人。”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阿芝先是在门后听了一阵子,极力想搞清楚两个已经过了中年的男人话里的意思。当她从门缝里看到二老爷满脸黑气地走开后,便开了门,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大老爷鼻孔里哼唧一声,算是做了回应,便迅速回到自家屋子里去了。阿芝立马便明白了他们的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时,一轮金黄色的圆月从东边尖耸的山头上露出了半边脸,三角城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从那河上飘来,从北边的山岭中飘来,从满月中飘来。好事者拿着弹弓对着月亮射,结果射在别人家楼上的窗户上,玻璃碎了或窗纸被砸出一个大洞,主人立即从冲出来,抓住那男子就一番劈打。家中有鞭炮的,便拿出来在巷子里街道口放,稀稀拉拉的,跟过年时的阵势比,弱很多。拉胡琴的则坐在自家院子里,一杯炒青,一本乐谱,一条趴在他脚边的老狗,一同进入了它技艺并不高超的乐声之中。一个妇人锐声呼叫娃娃回家吃晚饭,于是一个娃娃飞叉叉地从另一条巷子里跑出来,抓住那妇人的声音,冲进自家那巷道。炒瓜子、花生、南瓜籽、西瓜籽的香味在月亮升起时弥漫在大街小巷,红糖拌芝麻做的汤圆,也不只是在春节才做来吃了,时下煮在锅里,在沸水中翻腾着,芝麻的香味让路过者都要偷偷吞一口口水。最后拿出来的是月饼,跟瓜子花生桂圆等好物摆放在一起。于是,读书人便长声吆吆地朗读起了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有独自坐在码头水上旅馆和三角城中客栈中的外乡人,默默地流着泪,或静静地想家乡,想心事,一方歇歇的月光落在地板上,竟然也被当成了月饼,起床小解或外出时,都小心翼翼地绕过,生怕将其踩烂了…
三老爷回到宋家的时候,天刚黑。他看到拴在马厩里的那头浑身黑毛,长着两只鸡蛋般大小的眼睛的驴,便明白老大已经回来了。他将自己的马交给随从,看到自己婆娘正在戏楼下站着,笑吟吟地朝她喊叫,便在肚子里说,这看起来秀外慧中的婆娘是想自己裤裆里那根棍子了。他走过去,挥了挥皮鞭,对女人说:“大哥这辈子就一个字:装!现在装得过分了,成了驴,骑着自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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