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
第14节

作者: 罗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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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8-06-01 22:25:59
  七七之后,阿芝虽说意识到了寡妇不好做,却还是将心安定下来,过上了轻松的日子,也渐渐看明白了宋家的情势,便开始厌恶属于大宅院的诸多不相干人事,尽量避而远之,实在避免不了,也尽快将事情做完,然后许迅速走开。对于宋家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实在不足为奇,几乎每个嫁到宋家的女人,前脚刚踏进宋家大院,后脚就要将她们带回娘家。规矩多,人多,人的心思也多且重,眼也更杂,但每个人之间,除了做事和必须要交待的话语之外,几乎没有关系,下人之间却例外,只要一回到他们简陋的房中,便是一番嬉笑打闹、甩色子赌钱的场景,极为热闹。但阿芝是宋家媳妇,自然得服从那些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阿芝却感到自己并不太活泛和自在,因为她只能在宋家自由走动,要是出门,去街面上,去那河码头等地方,就得有人跟随,至少得有两个丫鬟陪着,即便阿芝年轻气盛,肆意发火,要赶丫鬟们走,丫鬟们却也忍得住,丝毫不为所动。

  大老爷做了阿芝的公公,原本要好好显摆显摆做老子的权势,享受一番做公公的得意,无奈儿子死了,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尽管对外表现出承受得起,对别人得安慰不以为然,但一回到家中,就倍感难过。当一切都恢复正常后,他却对三爷便有了疙瘩,以为他对儿媳妇的管束太严,有失大户人家的脸面和度量。三爷说,自古女人乃祸水,不严加管束,假以时日出了差池,悔之晚矣。大老爷尽管对三爷的几个太太私下里以为阿芝是宋家灾星的说法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在大元刚死的那一段日子,他也是这么认为的,自己的那个大嗓门婆娘,更是将阿芝恨得牙齿痒痒,她对男人说,虽说死了男人,哪个当婆娘的都不好过,可她也不能把对老天爷的怨恨转到我们头上,现在更是不好打整,整天东跑西跑的,哪像个做媳妇的。但大老爷毕竟还是有脑壳的,时间一长,眼见一个刚过门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没日没夜地一个人过不说,连走动都得瞧长辈脸色,出得三角城都得有人跟着,不像是大话人家的人该过的日子,大嗓门婆娘原本是一个没主见的妇人,见男人改变了看法,看上去也不是装的,便也跟着改变了对阿芝的看法,有时也跟自己的婆婆,即三爷的大太太说几句阿芝的好话。不料那个经常感叹在世的日子业已不多的老女人,瘪着漏风的嘴,薄薄的嘴皮费劲地翻动着,喘着气将她狠狠训斥一顿,儿媳妇就是婆婆的丫头,牲口,不严加管束,还得了?即使她事情都做对了,你也不能说对,要是她错了,你就用荆条抽。婆婆不是熬出来的,而是横出来的。大嗓门女人原想顶撞一句的,意思是你再横,敢惹三爷吗?却还是忍住了。回来跟男人说起这事,男人道,娘没几颗牙齿了,嘴巴关不住风,但舌头还是很灵巧的,骂人的功夫不减当年。你也是,明知他们几个老人不待见阿芝,却偏偏跑去跟她们说阿芝,还说好话,娘没拿黄荆条子抽你,是你踩狗屎走大运了,不是我糟蹋你,你就是不长脑壳。女人大声道,你狗日的长了脑壳,猪脑壳,耳朵比脸还大,那你咋不到爹和娘那儿去刷刷牙腔,说句公道话呢?他们就是不拿人当人呢。大老爷在床上翻了个身,感到不舒服,便侧了身,长了肥膘的肚子立即便堆在了床上,双腿一曲,碾盘似的屁股对着女人,嘴巴朝着墙壁,瓮声瓮气地说,以后就别白费心机了,好找骂,他们是真的老黄牙,脑壳不打褶子了,阿芝可怜,过年过节的,多给点钱财,平时不拿脸色,就对了。话是这么说,但一大早起床,被那河上升起的太阳浑身上下扎了个通透,便将枕边的话忘了。阿芝也懒得搭理宋家上下不停地嚼舌根,她觉得那些衣着光鲜、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宋家人就是一个个在高墙深院中怪声怪气地独来独往的鬼魂,下人们不像鬼,却被鬼魂们支使,办事却极为迅捷,就跟她某几次跟她亲娘在省城县城看到的机器一样。

  日期:2018-06-01 23:23:00
  二老爷在宋大元死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回到宋家大院的时候,阿芝身上的白衣服已经脱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脱脱的带着几分妖野之气的美人,身子该凸的部位,极其明显地凸着,该凹的地方,凹着,要把看它们的人的眼珠子给活吞了。日日在宋家大院跟阿芝麻打照面的宋家人和下人,在二老爷一声压低了音量的惊叹中,也像是刚认识阿芝似的,眼光粗鲁而飞速地在阿芝身上上下左右地到来扫去拍来拍去,发出啪啪的声响,然后变成擀面杖,在阿芝身段柔软饱满处恣肆地碾着、压着、滚着,却仍不解渴,手上偏偏又没茶水,只好将口水一口口吞下,肚子胀了,也不停止。所有的男人都痴呆了,傻了。阿芝那张脸涂抹了满月清雅的光辉,散发着勾人心魄的气息和魅力。男人们便想,要是在这个妖人的脸上亲一口,即使脸上有毒,亲完了就死了,跟阴人郎中立马到阴间去,也划算。

  宋家年年都要过中秋节,节前两三天就派家丁知会在三角城的宋家各路人马,务必在中秋之夜回家过节、赏月,或看戏。有时远嫁他乡的女儿中也有在中秋或正月初二回娘家来的,一见到娘,先是双臂朝身体两边一伸,将手中的东西扔掉,扑过去抱住老女人就是呜呜呜地大哭一顿。过完了节,必须得离开了,女儿便又拉着娘的手,从大院走到街上,再到码头,手都不松开,母女便又是一通抱头大哭。三爷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因此迎送女儿的场合,都见不到他,便让出嫁的女儿们心生怨恨,说他心硬。四个太太也这么责备过三爷,说生女儿才是福,生娃娃也就是摆设。三爷呵斥道,胡说八道!我们刚刚把她们养大,就被媒婆一撺掇,给了别的人了,跟我们当爹做娘的没关系了,这是福气?大太太说,你就只看到我们做女人的嫁给你们男人,没看到我们女人命苦,娘家婆家都要顾上,两边都是老人,都是爹娘。四太太说,大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要是不三爷在场,大太太的巴掌就扇在四太太脸上了。三爷看见二太太三太太在一边阴笑,便道,你们是不是把吵架也当成福气?二太太听出了三爷话中意思,便打圆场道,老爷不高兴了不是?大姐的话可是在理,老爷你也说得在理,这生儿养女,都累,但累得划算呀,儿女都是爹娘心头的肉,生下来都是福。四妹是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大姐是清楚的,你大人大量,往开处想。尽管如此,后来过节,女儿们还是要提着大包小包礼品回来的,跟她们的娘照旧是见面时大哭,离去时哭得更凶。当然,这些情形多半出现在中秋春节时期,绝大部分时间里,宋家人还是将她们忘记了,不仅仅外来人,即便送家人自己,都经常性觉得宋家从来都只生男丁。

  阿芝在中秋这天早上给三爷请安之后,便顺便问了句几个姨妈今天是不是要回娘家来,三爷眼睛拉得很低,喉咙里咕哝了几句,阿芝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她婆婆,即大太太在一边说,爷爷要吐痰了。话音未落,三爷下巴猛地超前一伸,脖子瞬间拉得很长,青筋暴突,被人在下巴处套了绳子猛拉似的。在他脑壳看起来即将脱离身子的时候,只见他嘴巴突然裂开一条缝,舌头从嘴巴后面猛地超前一顶,一口痰便从舌尖上飞出,不偏不倚地射在阿芝脸上。大太太还没回过神来,三爷的第二口痰又从嘴里子丨弹丨一般射出去,再次击中了阿芝的脸。几个老女人闻讯而来,见到这情景,都以为阿芝会受到惊吓,被臭痰臭晕,大哭大叫着跑出去的,没料阿芝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不惊不乍,不恼不怒,用手绢将脸上的口痰轻轻擦拭干净,跟几个老女人问过安,就退了出去。在退身之前,她看到了三爷得意洋洋地张开嘴时露出的獠牙,心里道,是狼牙。几个老女人问清楚了原委,也就不说话了,三爷也不想多说话,便要她们出去。她们刚走到门口,又被三爷喊住了,说今天是中秋,大事小事你们都得盯紧点,入夜赏月前再来叫他。几个老女人对过节都感到有心无力,本不想再跟着众人凑热闹的,但老东西发了话,便互相看了看,道,那就再过一次吧。说罢,她们的三寸金莲不快不慢地挪动,到了门外,叫来丫鬟,令其将大老爷等人叫来,将过节的大小事宜安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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