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格几乎要像番真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一个方案表面看来“实惠”得多，实际上远比赔偿五十万更糟糕，纯粹就是一个大包袱，永无止境。万一朱大壮在床上躺三十年，岂不是要一直赔足他三十年？而要是朱大壮有什么三长两短，又该为新的赔偿而扯皮了。所以说朱大壮这个“活死人”，要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赔偿的事儿也不过是“一次性消费”，现在半死不活的才真的让人头疼！
　　尽管曹格对此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心说朱大壮的家属没见过什么世面，未必会想到这样的方案，或许几万块钱就把他们打发了。然而当朱二壮真的提了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有些束手无策。
　　甘森仍然耐心地说道：“这个方案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时间拖得越长，无论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比如现在我可以承诺你，一直支付医疗费等等的相关费用，可是铁打的舞台流水的兵，我也和大家一样，只是个打工的，如果一年半载以后我走人了，后面接手的人会继续执行赔付的承诺吗？”
　　朱二壮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护国中心这么大的国企在这儿，就算你走了，我还担心它会赖账吗？”
　　甘森微微一笑，说：“话虽这么说，但是护国中心只是一个小国企，国企终将会有市场化的一天，何况世界上长盛不衰的企业毕竟是少数的，企业失去造血机制就会面临关停并转（企业‘关闭、停办、合并、转产’的简称。中国优化工业结构、整顿企业的措施。实行关停并转的对象主要是下列一些企业：产品长期无销路的；原材料、能源无来源的；工艺技术落后、产品质量差、经营不善而长期亏损的；严重污染环境，无法治理或拒不治理的等等。），也许过两年护国中心就改制了，或者消失重组了，那又该找谁去呢？”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是发生在配合单位身上，和护国中心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事情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这才主动介入。配合单位都是小公司，做完项目就解散走人的情况，实在是太常见了，到了那时，谁来继续承担责任呢？”

　　甘森也不知道朱二壮听懂了没听懂自己的话，尤其是“关停并转”这么深邃的词汇，是否又来了一出对牛弹琴。其实，听没听懂并不重要，反正朱二壮认死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朱二壮说：“那……那就啥也不用说了，就按第一种方案吧，五十万一口价！”他见曹格还想说什么，又接口道：“反正我话就撂在这儿，一分钱也别想少，没有五十万，我们就闹到报社去！”说完，拉着母亲，招呼其他家属们离去，说：“我们走。”
　　出到门口朱二壮甩了一句话：“你们想清楚了再找我们谈。”
　　甘森看着这一家子陆续离开，一言不吭，脸色阴沉。曹格却还不知趣，涎着脸凑过来，说：“主任，您看这……”
　　甘森没好气地说：“这都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平时现场检测例会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注意施工安全，注意检测安全，关爱生命，以人为本，安全责任重于泰山，说来说去就当成耳旁风！”

　　“是，是，”曹格忙不迭地点着头，说，“以后我们一定加倍注意！可是主任，这事还真要解决啊，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接着他给甘森算了笔账：“您看，这朱大壮每天的住院费、医药费，还有家属的食宿费用，一天下来就得六七百，加上手术费、抢救费，至今差不多两万块就出去了，还不如把钱扔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好在咱们后来补说了武警医院没床位，硬是拖着没转院，要是转院那可就更贵了。”
　　甘森看着曹格那锱铢必较的样子，觉得好笑兼可气，冷笑着说：“我有什么办法，你就这点出息，干脆你给人家五十万好了，一了百了。”
　　一句话顶得曹格翻白眼，他苦着脸道：“主任，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工资有多少，而且家有老小，不吃不喝少说也要四年，五十万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甘森想起配合单位的神秘幕后老板，廖长青都甘愿礼让三分，心中不禁一声长叹，要不是为了这个，他才懒得趟这趟浑水呢，工地停工又如何？检测配合单位遭处罚、换掉又怎样？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多好！他收敛心神，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安慰曹格：“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吧，人家说的也是理，这事急不来，慢慢做他们的工作，总有解决的办法。”
　　然而这话在曹格听来，只是空话套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反而使他更感郁闷，会不会这次事件摘了自己的工作以儆效尤，搪塞上级单位。顿时，一阵冷汗袭来。
　　甘森摇摇头，说：“继续准备下一场谈判吧！”又对曹格道：“好好跟人家沟通一下，看看他们平时还需要什么，尤其是那个朱二壮，还真是个大麻烦，要没事你就请他吃个饭！”
　　曹格一声叹息，说：“我尽力而为吧！”

　　甘森把路虎停在自家小区的地库，却没有下车，只坐在车里发呆。他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却仿佛比当年护国中心南沙区罗云风风流事件更令人感到棘手。这个时候，他实在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
　　同样是生死，一个小小的民工却要比一家庞大的企业显得更为重要，这便是生命至上，安全第一。
　　甘森想起自己培养的整日只会嗟叹无策的曹格，实在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句话说得好，宁愿有狼一样的敌人也不要有猪一样的队友，为什么要帮他背这个烂摊子呢？自己造的孽，原本就该自己偿还；自己系上的结，还是让他自己去解吧！想到这里，甘森掏出了手机，快速地翻动着通讯录，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个姓名显示为“W”的号码上。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这个神秘的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听见那头传来一声“喂”，这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和他在通讯录上的姓名一样，显得神秘而阴森。
　　“我……”在万人年终总结会的舞台上尚且可以面不改色侃侃而谈的甘森，这时竟仿佛舌头打了结一样，说话也不太流畅，“我是小甘，甘森……”
　　“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打我这个电话吗？”电话那头的W似乎有点愠怒。
　　“是，我知道……”甘森嗫嚅着道。
　　“有什么事吗？”W的怒意很快收敛了，只是依然冷冰冰，听不出喜怒哀乐。
　　“是关于护国中心地铁三号线北延线一标段检测工地的……”甘森此时就像一个温顺的下属。
　　W很快打断他的话，说：“我没时间，这样吧，我让小林和你联系，有什么事他会帮你解决的。”

　　没等甘森答腔，电话已经挂断了。等甘森反应过来，连续“喂”了几声，回复他的却只有“嘟嘟嘟”的挂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