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4-19 05:13:07
　　【八十三】
　　文杰结婚的前一天，远一些的老亲戚基本都已经被请了过来，家里人忙了几天也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
　　素素的姥娘也被接了过来，晚上朵朵妈她们围着老太太嘘寒问暖的闲聊。素素枕着姥娘膝盖，瞪着大眼直愣愣的看着新糊的仰棚，墙角那些剪成蝙蝠一样的黑色花纹，正张牙舞爪的和她对视，素素单薄的身子打了一个激灵，她往被窝里缩了缩，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姥娘明显感觉到了素素的颤栗，她伸手拍了拍腿上的素素，叹着气问：“怎么了，丫头？
　　素素闭着眼，声音低低的说：“姥娘，我冷！”

　　姥姥低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素素，抬手给她擦了擦脸的泪水，无声的给她掖了掖被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丫头啊，姥娘我也冷，我一想起你娘，我这心就哇凉哇凉的，你说咱这都是些啥命啊！”
　　老太太说话间也是老泪纵横，素素妈去的时候她一听到消息就晕过去了，儿子媳妇死活不让她过来，怕她这脾气看见女儿尸体和奎礼老汉打起来。老太太这口恶气没出来，一场大病这会才刚刚痊愈，一口牙全掉了，脾气性情也和以前大不一样。
　　本来这回过来儿子媳妇还担心她会闹，没想到她看了老爷子和平常一样打招呼，并没有往日的泼辣样，只是哀叹她死去的女儿性情不随她，去的可惜了。
　　去鬼门关走了一趟的老太太其实也想开了，人已经死了，就算是闹得鸡犬不宁，揭瓦砸锅的闹一场，女儿也回不来了，毕竟眼前还有这俩孩子，这口气，老太太生生忍了。

　　她流着泪劝素素：“丫头啊，心里不舒服今晚当着你这些娘们的面，使劲哭出来吧，打明儿起可就不能再哭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事已经改不了了，明儿是你哥哥大日子，你可不兴在亲戚朋友面前哭哭啼啼的，让人家挑了理去。”
　　“素素，听你姥娘的，赶明儿得忍着，听话啊。”朵朵妈拍了拍素素，符合着老太太说。
　　素素不说话，只是放任自己的泪水肆虐，大嫂在边上看着不忍心，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说：“也不早了，让素素和姥娘早点歇了吧，咱们去收拾一下明早的菜，一大早得起来分面条呢。”
　　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只剩下祖孙俩躺在宽大的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素素蜷缩在老太太怀里，老太太像搂婴儿那样伸出胳膊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叮咛：“丫头，你哥明儿结了婚，过几天你也得嫁了，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认命吧，女人都一样，迟早是要嫁人的。”

　　素素头靠在老太太胸前，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老太太也不等她回话，依旧是深深地叹气，犹豫了一会继续说：“丫头啊，嫁过去，你就是人家的人了，过个一年半载要是能生个娃，日子也就安稳了，这以后过日子也就踏实了。”
　　素素吃惊的抬起头来，老太太的话彻底吓着她了，对于这场婚姻，她一直排斥着，虽然迫不得已的接受了，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孩子这个问题。她看着姥娘，一脸惶恐的说：“不，姥娘，我可不能要孩子。”
　　老太太一脸无奈的盯着怀里的小人儿，鼻子酸酸的说：“唉，姥娘知道，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可是人家娶了你过去，还不是为了生个娃么。”
　　素素傻愣愣的看着看着屋顶，那些张牙舞爪的图案又开始动了起来，她索性把被子来过来蒙住头，让自己连同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一并躲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了…

　　日期：2018-04-20 06:37:48
　　【八十四】
　　躲进黑暗中素素，一时间身心都陷进无边无际的深渊，恐惧和绝望咬蚀着她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心智。她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仿佛要与这个世界隔绝。
　　她努力逃避着不去听也不去想姥娘带着伤感的叮咛，在无边的暗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老太太睡不着，她轻轻地掀开素素蒙在头上的被子，心痛的素素泪痕未干的脸。老太太想给素素擦泪的手在即将碰触到她的面颊是停了下来，她无奈的摇摇头，用手掩住干瘪的嘴唇，下炕走了出去。

　　十五的月亮请冷冷的照着这个小院，门上和窗户上的大红对联和喜字在月光的衬托下异常醒目，老太太心里哀哀叹气，这到处贴着的大红喜字咋就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呢，冷不丁的一打眼，倒是像一滩又一滩殷红的血色，感觉很是渗人。
　　老太太走到文杰门前，心里不禁暗暗的呸了两声，这大喜的日子里，自己都瞎想些啥呢。
　　老太太没打招呼就推门进去，屋里人同时抬头看着她，文杰有些意外的问：“姥娘，你还没睡？”
　　“睡不着，来看看你睡了没。”老太太一看炕头上坐着奎礼老汉，她说着话，转身就打算往外走，虽然她没了和亲家撕一场的冲动了，但是不表示她园艺和她坐在一起拉家常。
　　“亲家，上来坐一会吧，你要是嫌我碍眼，我走就是。”奎礼老汉看她打算离开，有些尴尬的说。
　　听老爷子这么一说，她转过身来头也不抬的说：“也没啥，你也甭走，我就是来看一眼。”
　　她在文杰身边坐下，轻轻地按了按文杰那条腿问：“还痛吗？明儿怎么去迎亲，你的腿行吗？”
　　“姥娘，我没事，爷爷已经安排好了。”和素素比起来，文杰的语气轻松很多，老太太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有一个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孩子。
　　“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托人找了一辆小大头，咱小杰身子骨还弱，得做驾驶室里，让他几个哥哥就在后面打个车棚将就一下，来回也没多少时辰，你就放心吧。”奎礼老汉及时的补充道。
　　“那就好，那就好，干明儿结了婚，你就是大人了，往后啊，你就是这一家的顶梁柱了，你爹娘不在了，多想着点你妹妹，她挺不容易的。”老太太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我欠素素的，姥娘，你说我该怎么还？”文杰听姥娘哽咽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的问。
　　“跟你没关系，要说欠啊，也是我欠下的。老亲家，我老汉欠了你的，欠了素素和她娘的，恐怕这辈子是还不了了，若是真有轮回，下辈子就让我给你们当牛做马吧！”奎礼老汉抢着对老太太说。他有些挫败的看着低垂着脑袋的文杰，他不希望他唯一的孙子余生都背着情债，如果可能，他心甘情愿的帮他扛了，要怨要恨，就都冲着他自己来好了。
　　“爷爷，您快别乱说了。”文杰急急地打断他。
　　“可不是，你说你当着孩子瞎说啥，别说什么欠不欠的，这事咱们摊上了，都是命，认命吧！”老太太虽然心里有些怨气，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三个人一时间都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文杰打哈欠，老太太才下炕穿鞋：“你俩赶紧眯一会吧，我回去看看素素，别一会她醒了看我不在担心我，睡吧，睡吧，你俩赶紧睡吧！”
　　老太太又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屋，这会院子里比来时安静多了，看来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
　　她悄悄地推开门，一眼看见在看上的素素一脸惊惧的仰面躺着，她两条长长的手臂从直直的被窝里伸出来，两手在空中乱抓着，嘴里含混不清的胡乱喊着：“妈，妈你别走，别走，别丢下我。”
　　素素激烈的摇晃着脑袋，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来，她的声音变得焦灼而又绝望，只是一迭声的喊：“妈，妈，妈…”
　　老太太鞋都没顾得上掉就爬上炕，她付在素素耳边低声喊：“素素，素素，你醒醒，醒醒。”
　　素素被老太太连喊带摇的从梦中叫醒，她猛然坐起来，愕然看着眼前的老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老太太紧紧地抱着素素，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迭声说：“素素，素素，我的好孩子，你做梦呢。”
　　素素从她怀里仰起脸，怔怔的看着老太太，慢慢的，失望漫上她眼角眉梢，她紧紧地抱着老人，把头埋进她的胸前，哭着说：“姥娘，我想我妈了，我看见她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姥娘也想她啊。”老太太忍不住也哭了。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彼此，静静地坐着，时钟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慢吞吞的敲了三下，远处不知谁家的公鸡忽然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