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4-02 20:39:09
　　8．秘密
　　十多年来，黄绢和那个孩子彼此保守着对方的秘密。他们以一种独特的默契和固执，哪怕心知肚明，却坚持缄口不语。
　　有一天，我去疗养院看黄绢，黄绢突然说想吃榴莲蛋糕，想了想又说，还是买一整只榴莲吧。

　　“好久好久没吃了，干脆吃个过瘾。我喜欢放进冰箱里冻起来，辛苦你跑一趟哈。”黄绢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没什么，但是你不是不能吃榴莲吗？”
　　“谁说的？”
　　“你说的呀，你说医生说榴莲容易引起血热，对你的病不好。”
　　“哎呀，那是黄绿医经，无所谓的啦。”
　　“我记得最初确诊的时候，你可是言之凿凿哦。还惨兮兮地和那孩子说，以后妈妈不能和你一起吃榴莲大餐了。”
　　“哦，你说那个呀，我骗他的啦。”
　　“骗他？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孩子最讨厌榴莲的气味了。”
　　我不由得呆了起来。
　　黄绢笑着说：“想起来，那家伙可是硬着头皮陪我吃了好几年臭猫屎呢。只要一想象他在心里眉头紧锁，两眼一闭往嘴里咽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要笑。对了，还有胡萝卜。”
　　日期：2018-04-02 21:22:57
　　原来如此。
　　我一直认为，秘密是一种情绪。一些事情不能为人所知，总是有原因的。既成的事实，却又因为某种原因不能为人所知，所以，秘密在其形成之时，就凝聚了一种矛盾的情绪。这样的情绪，有时充满恐慌、有时充满憎忿、有时充满委屈…有时充满爱意。
　　日期：2018-04-02 21:38:35
　　黄绢是什么时候知道那孩子在假装的呢？
　　她说她也记不清了，确认这件事，是她发现那孩子一直在偷偷练琴；至于起疑心是什么时候，她侧头想了想，“对了，说起来和你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
　　“那份事故报告。”黄绢说，“做了情况补充那份，你给我看过的。除了问那孩子，你还询问了工地工人吧？就是拿着大铁铲在后面追他们的那个人。”
　　“嗯，那个人很早就被公司辞退了，后来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他，又费了很大的功夫从他嘴里问出当时的情形。他很害怕要承担责任，他就是个建筑工人…抱歉，我没能让他来当面向你道歉。”
　　“哎，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总之，因为他说的情况和那孩子说的有出入，让我开始觉得那孩子在说谎。”
　　日期：2018-04-02 22:23:41
　　“有出入？”
　　“那个工人说，他之所以会去追赶那两个孩子，是因为事故发生的前几天，其中一个孩子就曾经偷偷溜进过工地，而且还把他推倒在地，害他狠狠摔了一跤—所以那天他看见那个孩子，才会气上心头。而那个孩子认出了他的样子，所以慌忙逃跑。然后，另一个孩子因为脚滑了一下…”
　　“是这样的。那孩子又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他因为惊慌，拉着弟弟的手乱跑，结果把两个人都拖进了竖井里。”
　　“没错呀…稍等一下，我有点混淆了。我明白了，他说的是文成因为慌张…”
　　“嗯，问题就出在谁该承担责任这件事上。”
　　“这么说，那孩子把责任推卸给他哥哥了？”
　　黄绢摇摇头，“不是的。那孩子也许顽劣得很，但绝不是一个会推卸责任的人。你要代入他的心态，当时他是以文成的身份说这番话呀，所以需要承担责任的人正是他自己。他之所以说谎，正是因为不想推卸责任。他想我狠狠骂他、打他。他想以生者的名义承担这份罪过和由之带来的后果，而不是让一个死者去承担”

　　我点点头，然后又问：“但是，如果他本身就是文成呢？当时你不也已经完全相信了吗，为什么又会产生怀疑呢？”
　　“如果他是文成，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说谎呀。”
　　“呃…因为想为弟弟脱罪，所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理由成立吗？”
　　“在逻辑上说不通的。如果他真是文成，实事求是地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了。”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
　　日期：2018-04-02 22:44:55
　　“你很厉害呀！”我由衷地叹道，“头脑太清醒了。如果换了是我，根本就转不过弯来。”

　　“不是啦，其实我依靠的无非是察言观色而已。”黄绢淡淡回答，“我也是当妈的人，我不见得每次都能分辨孩子有没有在说谎，但是我能分辨他们说谎时不同的样子。文成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或者说，如果他说谎了，那个结结巴巴的样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很糟糕的说谎者。能够镇定自若、装模作样地说鬼话的，只有那个孩子才办得到。”
　　黄绢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笑容。
　　“所以说，厉害的是那个孩子啦。”黄绢说，“不但有鬼聪明，而且意志坚定。为了让我相信他是文成，那家伙吃了不少苦头呢。”
　　我想我非常认可黄绢的话。要知道，黄绢可不是会轻易上当受骗的人，但是那个孩子每次都能准确地抓住别人的软肋。模仿哥哥的做法，往橱柜里放一条沙龙牌的香烟；故意在学校打输架，然后装出委屈无助的模样…还有就是找到田晶晶帮忙。
　　话说回来，那孩子是怎么说服哥哥的女朋友，同意和他一起演戏的呢，何况戏中还有接吻的情节。不过，那孩子有办法就是了。

　　日期：2018-04-02 23:02:15
　　还有一件事：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些理应只有黄绢和文成才知道的事情的呢？这是一个谜。也许从小到大，那个敏锐又敏感得如松鼠的孩子，一直在旁默默地、细心地观察。我想这也并非无迹可寻。一家人去逛街时，那孩子会双手插袋，吊儿郎当地走在妈妈和哥哥身后，然后四周戒备偷偷接近的扒手。妈妈被醉酒的客人骚扰，他会尾随妈妈上下班，甚至和别人打做一团。妈妈被狼狗咬伤，他第二天就把那条狗的眼睛办了…

　　他总是站在远处守望，然后给自己贴上顽劣的标签。
　　但是，任何人都有忍不住一吐为快的时候。回来的头几年了，他时常以文成的身份，说着弟弟的事迹，一方面抱着报复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妈妈能够更加靠近他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