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山村，很有几分寒意，高远的月亮，分外明亮，当王十一翻过一座矮矮的山丘，微微晃动着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父亲李永茂和母亲王秀荷正在堂屋里看红军长征的电视剧。
　　“你一身都是酒气，喝醉了？”儿子推门进来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站起身子，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没有。”王十一艰难地稳了稳自己不太听使唤的身子，轻声回答道。
　　“看看你，走路都走不稳，歪歪倒倒的样子，还说没有醉，过年了，高兴，喝点酒可以，但是你要注意，喝酒不要贪杯，更不要喝醉。”王秀荷见到儿子，总喜欢说教，喜欢唠唠叨叨。
　　“妈，你就别说了，我知道的，不会喝醉的，今天是去我的同学蒋华家里了，他刚才深圳回来，一年没有见了，多喝了一点。”王十一低声说道。
　　“他回来了？”王秀荷有点惊讶的样子。
　　“是的，他现在混得跟城里的人一样，那里像我们，在农村里呆着，土得掉渣！”王十一感叹道。
　　“舂城的年轻人，没有考上学校的，都到深圳去打工了，在外面闯，总比在屋里守着几亩田强，外面走的那是叫‘活路’。”王秀荷说道。
　　“妈！要不，过完年，我也跟着蒋华一起出去闯一闯。”见母亲这样说，王十一就顺着她的话，低声说道。
　　“什么？你想去深圳？”王秀荷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声音高了半度，想到自己的独生儿子要到外面去一个人面对风和雨，她从心底里是拒绝的。
　　日期：2018-02-05 18:47:29
　　“妈，我还年轻，呆在这穷山沟沟里，真没有出息，世界这么大，我想出去走走，我正想跟着蒋华一起去深圳那边看看。”王十一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秀荷，你就放他出去打工，总不能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在这山沟沟里种田！”李永茂将手里的烟头一扔，说道。
　　“也好，儿子，你如果考虑好了，妈就不拦你，再说，你跟着蒋华一起去，妈也放心，他在那边已经做了三年了，每年都寄七八千块回家。”王秀荷到底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只有妥协，一想到蒋华在深圳一年挣不少钱，她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心里想，自己的儿子高中毕业，总不会比蒋华那个初中生挣得少吧。

　　王十一见母亲答应了，就说道：“妈，等我出去打工，在外边挣到大钱了，我一定会回来好好地孝敬您！”
　　日期：2018-02-05 18:47:46
　　“秀荷，你儿子一身酒气，你去倒盆水，让他洗洗脸。”电视剧这时候刚播完，开始进入了广告时间，李永茂也站起身来说道。
　　“你洗完脸，回去好好休息，正月初一的时候，我们去山上烧烧香，请请神，保佑你在外面平平安安！”王秀荷一边说，一边从火塘上提起热水壶，朝着灶屋里走去。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过来，将洁净的脸帕子放在热水里。
　　王十一接过脸盆，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就将帕子放在了水盆之中。
　　“你看你看，一脸酒气，洗了脸，酒气少多了。”王秀荷一边说，一边将那盆洗脸水端起来，朝着灶屋走了过去。
　　她背过身子的时候，眼泪就流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很快就要远行，一年从头到尾都难以见上一面，她的心里就难受。
　　日期：2018-02-05 18:48:15
　　王秀荷口里提到的那座拜佛的山，就是舂城的舂山，在方圆百里，那是出了名的烧香拜佛的灵山福地，在东汉的时候，就有人在山上修道成仙，明朝的时候，更有高僧在山顶潜心修禅，最后功德圆满坐化成佛，殁后其身不坏，肉体俨若金刚。
　　每年正月初一，前往舂山山巅寺庙去祈福的人都络绎不绝。

　　那日清晨，下弦月还在无云的天空朗照，山里人家的鞭炮声，还在崇山峻岭之中此起彼伏着，王秀荷叫醒了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带着王十一一同前去拜佛许愿。
　　他的父亲李永茂还在酣睡之中，对这事毫无兴趣。
　　日期：2018-02-05 18:48:29
　　“你去深圳那边找到工作，去庙里拜拜佛，佛会保佑你，保佑你平平安安，将来事业有成，发大财。”王秀荷在山梁上一边走，一边说道。
　　“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相信迷信烧香拜佛啊？”王十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儿子，佛不可不信，你看，每年初一，到舂山拜佛祈福的人，都把上山的路堵死了，不灵验的话，谁还来拜啊？”王秀荷心里想着，佛一定会显灵的，自己上山诚心诚意地拜了佛，再放儿子走远路出去打工，心里踏实。
　　他们母子二人到达舂山之巅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寺院前面的观景台上，也已经挤满了人，停满了车。

　　日期：2018-02-05 18:49:14
　　这时候，寺院的晨钟敲响了，那声音悠扬，在山谷中不断回响着。
　　仿佛一种心里暗示，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有人双手合十，双眼微闭，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礼拜；有人口中念念有词，许下心愿。
　　在钟声和佛唱的悠扬里，王十一抬头一看，只见那寺庙起于垒石之上，朱红建筑依山取势，四周高墙环绕，气度恢弘，大雄宝殿上，镌刻有一副对联：“东土西方一尘不隔，梵宫琳宇万法同归”，让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庄严来。
　　寺庙西侧有石制镇水宝塔，水自石出，竟然成就了一口石井，寺院的僧人，于石井围栏上，放置有瓜箪，以供朝拜者取用。
　　王十一遂勺水饮用，并洗去满脸满手尘埃。
　　日期：2018-02-05 18:49:43
　　进入寺庙大殿，香烟袅袅，闻见有一僧人高声诵念佛经，面对菩萨的金身，王十一虔诚地跪下，恭敬地献上了三柱檀香，神三鬼四，他也虔诚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朝拜完庙里供奉的菩萨，王十一看得出来，母亲秀荷是一身轻松，那天早上，他心情也很好，就站在寺院外面那视野十分开阔的观景平台上，面对山谷，大声呼喊着一声“喂”。
　　山谷貌似也很客气，居然回复了他好几声“喂”。
　　日期：2018-02-05 21:44:15
　　第二十三章　消瘦的村庄
　　正月初九那天晚上，王十一年逾七旬的奶奶，听说自己唯一的孙子第二天要去深圳打工，就从她居住的那座漆黑的老屋里，拄着一根结实的木棍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过来了，见到孙子，就一把将他搂住，说道：“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想到要去深圳发财了，奶奶真的舍不得你走啊。”她说着，污浊的老泪就从她干瘪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流过她干涸稻田一般的面孔。
　　“奶奶，我过年会回来的，给您带补品！”王十一希望年迈的奶奶不要牵挂他。
　　“那么多年你都在外面寄宿读书，奶奶也没有注意到，你现在长得是一个大男子汉了，长大了，翅膀就硬了，要飞走了。”他的奶奶像是自言自语。
　　“飞不走的，我挣到钱就回舂城盖大房子，把您接过去住。”王十一一边说，一边从她的怀里脱身了出来。
　　他的父亲王茂永此时搬来更多的木炭，把火塘烧得很旺，火光跳跃着，在堂屋里那五瓦的灯泡下面，弥现温暖。

　　“你在家里，这个家里好暖和，你要是走了，这个家里就不热闹了。”王十一的奶奶依旧在唠叨着，不时会叹一口气，老年人，一般都对周围的变化十分敏感，她们剩余的时光，基本都在回忆和对周围的感知中度过，她们已经没有力量来改变和影响周围，甚至自己的命运，她们都无法把握，留给她们的，只有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