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嘛，就先留着，反正是甘家的，没有人敢把它毁了。其实，这房子现在再住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垮了的房子还得花费力气修理，即使修理好了，又能住多久呢？小六子一旦考上了，断然不会常年住在这里吧？现在甘家的人都只剩下你们两个了，这房子，依我看，真的不如卖了，相信外人也不会说什么。”
　　“卖了？你的意思是，真的要卖？”阿正吃惊地抬起头来，将房子看了看，仿佛它们已经不属于甘家，被别人买了去似的。
　　见阿正那神态，秦老师说：“暂时不卖也可以，房子是死的，放在这里，跑不了。那就等我们结了婚再说。”
　　听到结婚，阿正有些猝不及防，她努力控制了一下心情，说：“你先不要忙着这样做，爹刚刚死，我怎么能——？我还要，还要在这里住上半年一年的。你说呢？”
　　这回是男人感到惊讶了。他望了望阿正那张因为悲戚而显得更加楚楚动人的脸，然后从一包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了，使劲地吸了几口，但因为抽得太猛，呛得他不住地咳嗽。
　　“我们结了婚，年年都回来，到他老人家的坟上去烧香跪拜，祭奠祭奠，对，每年都得回来，那样，外人的嘴巴不就堵上了？”
　　“话是这么说，可事情做起来，还是难啊。即使要结婚，但我可是一个光人，拿什么做嫁妆呢？以前跟甘四结婚时的带过来的东西太少，即使有，又拿不出手。我是山里人，我们山里人一年到头都攒不了几个钱，吃喝都在山上地头，可就是换不来几块钱……”

　　“钱的事你就不同担心了，嫁妆更不要多想。退一万步来看，即使我也没了钱，但还可以问我父亲要一点，小时候他就最疼我，虽然现在我们家弟兄姐妹几个都有个各自的工作，我也很少开口向他要钱，但我相信，只要我肯写信给他，他多多少少会照顾一下他这个儿子的，况且这是终身大事。我父亲和母亲很看重我们的终身大事。”
　　阿正又低下头去，心里想，秦老师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家又在城里头，自己要是真做了秦家媳妇，能担当得起吗？
　　“我是山里人，粗手粗脚的，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恐怕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山里人就不是人了？城里女人虽然见多识光，书念得不少，但也不是每个都那么优秀，我老觉得她们像妖精，多数人待人也不诚，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说实话，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秦老师说。
　　阿正听了这一席话，脸和耳根一阵阵发热，心里想这个秦老师倒是一个实在人，跟死鬼甘四一样，是靠得住的男人，就感到轻松了许多。秦老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感到高兴，连香烟也忘记了抽，在阿正面前，一时像发了呆，高兴傻了。
　　日期：2017-12-31 13:27:02
　　阿正起身到厨房里，拿出几只鸡蛋，放在一只碗里，然后在锅里舀了半瓢水，在灶膛里点火烧着。秦老师这两日来为甘家操劳，眼圈周围发黑，黑黑的瞳仁也显得无精打采。阿正心下感激这个男人，就想打点鸡蛋汤给他喝，补补身子。
　　阿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到秦老师面前时，后者正用手托着腮帮子睡着了。阿正站着将他看了好一阵儿，还是将他叫醒，说吃了这碗荷包蛋，再到床上去睡。

　　秦老师吃了东西却不想瞌睡了，一个劲地说阿正煮的荷包蛋很好吃。
　　这时，小六子动外面进来，见他们还在原地说话，便欲转身离开，却让秦老师看见了便将他叫了过去。
　　“小六子，家里的事情，由我和你嫂子来办，来管，你安心去上课，安心学习，不要担心家里，更不要再悲痛了。你是个男子汉，该放下的，还得放下，功课可是绝对不能耽误的！”秦老师望着那张年青忧伤的脸，说。
　　小六子将眼光放到别处，嘴上嗫嚅道：“我知道，我……”
　　“人死了，活不转来了，你安下心去，过一点时间就好了，功课要紧。像你现在的处境，只有通过读书才能得到彻底的改变，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另外，这几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暂时无法回学校了，我的课程就只好请其他老师代上。”说着，他从衣服兜中掏出一支钢笔和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一些东西，然后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撕下来，交给小六子，“这是我的请假条，你帮我交给刘校长！”

　　小六子正要说话，秦老师立即又说道：“如果刘校长问起什么事情，你就说不知道，等我回了学校，我亲自跟他讲，他不会说什么的。”
　　“那我爹就这样白死了？”小六子突然吼叫起来，将那张纸猛地掷到地上，满脸变得通红，眼里射出两道凶光。

　　阿正和秦老师见状都大吃一惊。
　　阿正将纸条从地上捡起来，抚着小六子的肩膀，说：“六弟，你听我说，你没明白我们的意思，你秦老师不是说这几天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吗？爹哪能白死呢？不止是你，连我都不会答应。我们正准备到县城，到公丨安丨局去，去法院，知道吗？我们准备上诉，秦老师是这么说的。”看了一眼秦老师，后者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有你秦老师和我在，你尽管放心，爹不会白死的。你只管念你的书，啊？”

　　小六子望了一眼秦老师，好象仍然不相信他似的，然后又将眼光移动到他处。秦老师对他说：“如果风声传到学校里，老师同学们说些什么，你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人嘛，总是好奇的。如果他们要问你什么，你也别作答。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都是兴奋剂，人心也就显得千奇百怪了，什么样的心思都会显现出来，因为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别理睬他们便是。”

　　“他们会说我什么呢？”小六子似乎不大明白秦老师的话，心里嘀咕着。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下去。
　　“你去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你也辛苦了。我和你嫂子正在商量呢。”秦老师微笑着望着小六子，说。
　　“就是商量上诉的事情吗？”小六子问。
　　“对。”秦老师点点头。
　　“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小六子道。
　　“有我们就行了，你的功课可不能随便耽搁，你不要忘了，你马上就要毕业了。”
　　“我……”
　　“事情办好了，我们再去找你。”
　　小六子嘴巴蠕动了一下，欲语又止，然后，他垂着双手进屋去了。

　　阿正望着小六子的背影，忍不住一阵伤心，说：“六弟命真苦，才多大呀，上头下头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说罢，泪水就来了。
　　日期：2017-12-31 13:27:39
　　秦老师赶紧安慰她道：“人一生灾祸难料，谁也说不清楚自己会在哪一天哪个地方有福又祸。只是被人野蛮地打死了，这债是不会让那些犯罪的人白白欠着的，必须要他们偿还。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打死了人，就必须用命来抵偿！”
　　“唉，就算让后山村的人偿被抓了起来，枪毙了，偿了命，但爹还是死了，再也活不转来了，那些犯人偿命了，又有多大的用处呢？说不准这个仇会越结越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了。”阿正想象着那些男人挥舞着家伙和他们的拳头，与一伙仇敌互相搏斗，最终双方头破血流、死伤无数的情形来，就不寒而栗，确实为甘家和后山村人已经结下的这桩冤仇感到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