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老爷子双脚在地上狠狠一跺。甘四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只见老头子跺脚的样子就跟跳舞似的,便知道他是气急了。甘老爷子用手指指着他,嘴巴带动胡子,抖索了一阵,才道,“钱的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你只想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这辈子总得有个窝呀,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照这样下去,外人怎么看我?这事可由不得你。”
甘四嘟囔道:“说得轻巧,挣不了钱,说啥都没用。外人就是外人,你管他们干啥?我看你就爱替外人瞎操心。至于你有办法,我可不信,你有啥好法子?哼,我真要是不管不问了,你又得埋汰我,说我不孝,反正啥都是你说了算。”
甘老爷子眼睛一突,大声道:“怎么那么多破话?说了不要你管钱的事情,你就给我闭嘴。赶紧把婆娘找了,以后的事情,即使脑壳垮了半边,老子也能对付。”
甘四将身子转过去,眼里冒着火,一愣一愣地望着外面。一条狗从甘家与邻居之间那条狭长的、用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设的巷道上毛发一抖一抖地跑了过来,突然一个激灵,猛一抬头,见甘四,吓了一跳,立即做出可怜的样子,鼻子嘴里呜咽了几声,随即夹着尾巴,飞快地朝村子里跑去了。甘四直到那狗消失在视野之后,才将眼光收回来,落到院子外面那丛竹子上,一时感到无聊,便用手在胸上肚子上搓来搓去,久了,就搓下许多黑黑得脏物,也将身子搓出了几条红道子,像发痧,或被人用鞭子抽过似的。
他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他们怎么说,反正我现在还不想要婆娘。”
甘老爷子跳过去就是一巴掌,把甘四从门槛上扇了下来,轰地一声倒在地上。甘四从地上爬起来,铁青着脸,直直地站着,瞪了好几眼甘老爷子,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指关节发出一阵脆响。只见他一扬手,夹衫被撂得老远。
甘老爷子愣了,随即便感到这一巴掌不该这样出,儿子已经二十四岁了,已经不是娃娃了。甘四恼怒难堪的神色,让他突然感到不安,嘴上却道:“我是你老子,你狗日的想打死老子不成?”
日期:2017-11-21 12:40:25
甘四当然不敢动手,却始终就这般硬撑硬抗着,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在甘老爷子看来就是无礼,不孝,没良心,不懂事。他的不安很快就被儿子的态度所引发的痛苦所代替,就像一根根粗大的钢针,一下一下狠扎着他的心。他在甘四眼皮下姿势怪异地转了转身子,又急又气又伤心,一时控制不住,便蹲下去,捂着脸幽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狗日的不看我这张老脸老皮,也该看在你死去的娘面上吧!她死的时候,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兄弟两个,要我好生管教。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讨老婆,你叫她在阴间咋安得了心?你是存心要她骂我诅咒我,以后我死了,去找她,她不认我么?”
这几句话使甘四的心软了下来,他脾气再倔,小时候如何淘气如何放肆,只要他娘一出现在他面前,即使没有说话,他就乖乖地垂着头,成为一头乖巧温驯的羊羔了,也就是说,甘老爷子即使蹦上了天,也管不了他,可甘四他娘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甘四轻易制服。这倒不是甘四他娘像其他人到中年、越来越泼辣的妇人那般厉害,相反,她生性善良,跟了甘老爷子几十年,从未对他发过脾气,连一句稍重的话都没说过,做事也很有分寸,在这一点山里极有名的好女人。加上她体弱多病,平时一张脸惨白,生病时便是一脸蜡黄,总之气色极差,便给人留下一种温顺柔美的印象。也许是出自对娘的敬畏,或者是怜悯,或者是与生俱来的对娘亲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爱,甘四从有记忆起,到她患病死去,都未曾反过她一次。这回甘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便想起死去的老婆,心伤之极,顺口说出这句话,反倒让甘四答应他再考虑考虑。甘四说完,便狠狠地将门一摔,闷声闷气地冲了出去,刚才那条狗再次出现在甘家门前,被怒气冲冲的甘四又重重地吓了一跳,慌忙钻进狭长的巷道里去了。
“挨刀砍脑壳的东西,总有个时候你东西会尝到没有老婆的苦头!”甘老爷子朝儿子的背影甩了这句话出去。
甘四终于没拗过甘老爷子,结婚了,他媳妇是一个叫阿正的标致女子。阿正刚过门的时候,正是三月里满呀外满山恣肆喷绿的时候,她也正像山崖上刚刚露了脸的桐子花,像菜园里绿得滴水的韭菜,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好生艳羡,尤其是年轻女子,更是被她衬得不敢露面。她让甘老爷子想起甘四他娘年轻说可怜可爱招人疼的样子来,老东西往往忍不住要长吁短叹一番。同时,女人又使整天拉着脸说话冲的甘四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安心做起一个女人的男人来。
“把头发留着,长长一点,看起来也有个模样,讨老婆可不能光着头。”结婚前,甘老爷子怕外人看甘家笑话,要甘四不准剃光头,“外人真还以为甘家出棒客出土匪呢。”
“这一带的人,哪个不是长着一副土匪相的?”甘四顶撞道,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就是一个棒客,一个老土匪。”
不料还是被甘老爷子听到,便呵斥道:“老子就是棒客土匪,你敢把老子吃了?现在你是有婆娘的人了,赶紧把你狗日的土匪相给我改了!”
日期:2017-11-21 13:20:12
其实,甘四从相貌上来说,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十二分中看、浑身上下一股子英武气的男人,加上脑瓜好使,在村里自然便被很多女人惦记,尤其是那些苦于自家面貌不佳,却偏偏重情重义的女人,自然在喜欢上甘四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玩完了,没指望了,只能躲在自个家中想念甘四,想狠了,就偷偷抹泪,或缱绻在梦上发痴发呆。一俟甘四出门,让她们撞见了,胆子大的,准会忘记手中的活计,拿一双死不甘心的眼睛死死地粘住甘四的脸和身子,胆子小的,则脸红心跳地低下头起,久久不敢抬起头来。但最终她们都失算了,只能闻闻甘四走过时漂下的汗臭味。阿正被甘四娶回来的时候,村里对他有好感的女人都绝望了,都在暗地里用最恶毒的话咒骂阿正,鲜有人将怒气转嫁到甘四头上的。甘四自然对村中的这些女人不上眼,也不大明白她们究竟怎么想怎么说的,只见自己讨回来的女人是此等美物,自然大喜过望,并且为自己过去的犟脾气而后悔,继而庆幸听了老爹的话。
但结婚一年多了,甘四和阿正却没有娃娃,阿正连肚子都没有凸起过。不仅是眼尖的外人,就连对女人事不大清楚的甘老爷子也看出了苗头,觉得事情不对头。阿正比甘家一家人好着急,暗地里还跑到外面去找了一个巫婆,让其给她占卜挂签。老巫婆虽然以这种占卜挂签的方式混口饭吃,找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却也不比那些只知道赚钱不顾脸面良心的地方上巫师懂得更多。她冷着一张皮肉松垮的脸,给阿正占了卜,在阿正的肚子上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又看看她舌头,还叫她脱下裤子,检查了她下面,得出的结论是,她身子没毛病。既然女人身子没毛病,那问题肯定就出在男人身上。阿正不信,借口回娘家,一个人跑到县城的大医院去做了一次彻底的检查,医生的结论跟那个老巫婆完全一样,她身子完全正常。既然问题已经搞清楚了,阿正仍然无法释怀,夜里背着甘四偷偷抹泪,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得给一家人做饭,还得装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该笑则笑,不笑的时候,也得自然随然。有时,甘四也想到没有孩子迹象的事,开始感到极为纳闷,后来却以为问题出在女人身上,但想来想去,又不敢肯定。当他偶尔听到阿正哭时,便想,问题果真出在她身上。心里便堵上了,但念及做女人的不容易,为生不出孩子而伤心,心也就软了,便将阿正一把揽过来,放进自己光溜溜的怀里,说:“现在不生,没啥,以后再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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