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海灵山——梦境,人类思想的马里亚纳海沟》
第37节

作者: 何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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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8-03-03 20:27:10
  【十四】 乌梁素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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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爱人 曾含泪
  将我埋葬
  用珠玉 用乳香
  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
  再用颤抖的手 将鸟羽
  插在我如缎的发上

  —席慕容 《楼兰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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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在现实世界中见到陈亦然之后,司空炬就没有登录过灵山梦境了。但淡的现状,让他十分揪心;灵山的游戏规则,也令人头痛,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从陈亦然那儿回来后十来天,巴雅尔再一次来到青池山,司空炬一开门,一个毛乎乎的头颅就扑进怀中。巴雅尔泪水滂沱,大哭起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你找到了什么了?”司空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找到我母亲的遗体了?”巴雅尔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睛。
  “你母亲?”

  “就是乌仁哈沁。”巴雅尔语无伦次,“王是非真的是我爹。”
  司空炬大吃一惊,随即就明白了,当年王是非为啥要留下让自己给巴雅尔解梦的遗言,以及巴雅尔那个奇怪的梦。
  “我有一回,梦到自己越变越小,变成了年轻小伙子,又变成了小孩子,最后变成了一个婴儿,回到了娘胎。怀我、生我的,又是个男人。”十四年前,在中蒙边境临别时,巴雅尔讲述了一个困惑自己很久的梦。
  一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难以想象,会在如何艰难的环境下长大。问题是,他还逐渐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生世,至少还猜到了自己的生父尚在人世。虽然已经长成了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但他的内心还是缺了一块—在渴望父母之爱这一点上,他并不比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更成熟。母爱是不可能的了,但尚在人世的父亲,为什么不肯接纳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前来相认?
  按照心理学理论,一个人内心的缺失与渴望,一定会通过某种形式曲曲折折地体现出来。巴雅尔的这个梦,正是这样的映射。按道理,对一个心理学家来说,释这个梦并不难,甚至十分简单。但在司空炬的认知里,乌仁哈沁早就带着身孕离开了人世,乌仁和王是非是巴雅尔的父母这一事实,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盲点。
  司空炬把巴雅尔让进屋来,让他洗了脸,再倒上一杯茶,自己也去更换了被巴雅尔的涕泪打湿了的体恤。终于,巴雅尔平复了情绪,开始讲述他搞明白生世的经历。
  我生于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前旗,现在,巴彦淖尔已经改成市了。在乌拉特前旗的北面,是狭长的淡水湖乌梁素海。
  那是1967年夏天,我的母亲乌仁哈沁挺着大肚子,跟随着姥爷、姥姥,带着才八岁的舅舅,被遣返至此。
  我们蒙古人是一个热爱生命的民族,绝对不会认为还在娘胎里的孩子是有罪的人的,不管这胎儿是不是非婚生子,是不是地主阶级的孽种。把我生下来,是母亲和姥爷、姥姥最大的愿望。而对于我的母亲乌仁哈沁来说,保住她腹中这个爱情的结晶,并抚养成人,简直就是扎根在心底的信念。
  姥爷、姥姥对外称因为旅途颠簸,孩子已经流产,却把母亲安置于蒙古包内,等待临产。好在牧区地广人稀,而且民风淳厚,我很幸运地熬到了出生的那一刻。那天,我姥姥亲自接身。我来到这个世界,全家人都欣喜若狂。母亲尽管身体虚弱,却抱着刚洗净的我,久久不肯放手。但是,因为接生条件的落后,我母亲感染了产褥热,两个月后就过世了,姥姥伤心得几乎哭瞎了眼。
  我相信,我母亲临死时,一定没有闭上双眼。“我多想我的孩子能记得我的相貌,”她抱着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我的姥爷说,“可是,我连照片也没留下一张。”
  姥爷是个倔强的老牧民,说老,其实他那时不过四十来岁。他心痛女儿一生遭际不幸,暗自发誓定要为她实现愿望。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从哪里能请来摄影师,为我的母亲留下一张照片。不过,坚韧的老牧民有自己的方法。
  在我母亲去世的当夜,姥爷备好了牛车,载着母亲的遗体向北出发了。沿着狭长的乌梁素海,姥爷一直走到第二天晌午,到达了湖的北端。那是一片高山的脚下,姥爷放牧时曾经到过这里。高山深处,有连绵几十里、千年不化的冰大坂。姥爷在冰舌上找到一个冰裂隙,用尖镐拓宽,把我的母亲放了进去。他从冰面上挖下一堆堆的碎冰块,盖住了他的女儿,再用木板拦截冰面流水,灌满缝隙。在极寒的天气下,裂隙很快再次合拢。就这样,我的母亲被埋葬在了千年冰层之下。我们蒙古人埋葬死者的方式有天葬、火葬、土葬、深葬、风葬、石葬、树葬,但像我母亲这样冰葬的,我没有听到过第二例。

  我小的时候,或许跟着姥爷、姥姥和舅舅在迁徙时,驱赶着牛羊,去过乌梁素海的北端,到过离我母亲埋葬地很近很近的地方。是的,我一定去过。到了夏天,我们会用牛车载着折叠的蒙古包,沿着乌梁素海走上几天。
  我记得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记得芦苇丛里的长腿白鹤,记得湖边草地上漫山遍野的花。我还记得,我们在地上扎下木桩,安好蒙古包之后,姥爷解下套马杆的套索,从雪山脚下拖着往蒙古包里走;姥姥在一旁抹着眼泪,呼唤着:“乌仁哈沁回我家,来世再转爹妈娃。呼瑞,呼瑞,呼瑞。”现在想来,姥爷和姥姥是在呼唤他们的女儿转世,但那时的我竟然毫不知情。
  我在阴山北麓、乌梁素海湖畔长到五岁。姥爷、姥姥考虑到草原条件艰苦,他们身体也日渐衰弱,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户口就不能上学,于是把我过继给了巴颜淖尔市一对没有生养的小学教师。我还记得,我那时哭着,在地上打滚,蹬着腿,不肯跟养父养母走。
  这一走,我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乌梁素海,没有见到过我的姥爷姥姥,他们都在八十年代初我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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