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男人》
第34节

作者: 张贤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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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8-07-29 08:30:38
  冯蔚琪(26)
  /2016年3月30日 下午
  变天了,风向也随之改变。
  昨天还好好的天气,今天说变就变了。昨天我还可以对着窗户晒晒太阳,今天我只能避开窗户,离它远远的。因为从那窗户缝隙里面吹进来的风太劲,太凉,吹到我脸上,我只感到冷。
  那两人也是。我感到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的脸色就没前两天那么好了,像被乌黑的云盖住,好难看好令我害怕。早饭和中饭更没了我喜爱的可乐和汉堡,是难吃的馒头和快餐盒饭。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令他们突然作出改变?但他们不告诉我,我也偷听不到。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接下来的日子,又将是非常难熬的日子,我必须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应对他们才是。
  中午过后,他们都在房间里,光头的也没有出去。两个人坐在外面房间里喝酒,喝闷酒。 谁也不说话,啤酒瓶很快就空了,就接下来打开第二瓶,第三瓶,第四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外面房间滚满了空的啤酒瓶。我担心他们如果站起来,过去上厕所,或者到我这边来,不小心踩到空酒瓶上一定会摔倒。
  突然,光头的开口说话了,他对长头发的说:“别喝了!再喝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不省人事了,那边小孩得看住,不能出差错!”

  “要看你去看,我不想看了。我已经看了这么多天,一分钱都没捞到!”长头发的闷着声音回光头的,像是已经喝醉了。
  “你别赌气!这里是最后一天了,天黑之后我们就从这里转移出去…”光头的说。
  “转移?转移到哪里去?”长头发的在问,我也在问。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就像空瓶子从桌子上掉下来,我冒然伸手去接,但是接不住,我非常惊慌起来。
  “你先别问,反正是越远越好,不能留在这里了,这里不能待了。”
  我听得很仔细,竖着耳朵听。 因为我一直睡不着, 我在担心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现在我听到了,他们要离开这里,我也要离开这里,从这个地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至于去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害怕起来了,我又想哭了。
  我不想离开这里,虽然这里很脏,很暗,很潮湿,晚上很多蚊子,但是最起码我已在这里待了几天了,我有点熟悉了,不感到陌生了。 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已经发现魏老师了, 我们学校的魏老师,这说明我是待在一个离我们学校比较近的一个地方。只要能看到魏老师, 只要还在我们学校附近,我就有希望被我熟悉或者认识的人发现,我就有希望从这里、从他们手中被解救出去。
  但是他们现在要把我从这里转移出去,转移到很远的地方,更陌生的地方,这就意味着, 我心中唯一的希望也将破灭,想到这,我几乎要痛哭起来。
  我开始后悔了。后悔那天晚上不该走那条小巷子,后悔那天不该去档口看妈妈,后悔回家之后不该跑出来,后悔不该不听爷爷的话,他是不让我出来的。我还后悔那天不该和那个女的吵架,虽然她十分可恶,也令我可恨,但是最起码没有外面那两个人可怕,如果那天不和她吵架,我心情也就不会差到极点,后面一连串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认真想一想,我现在后悔的事情可多了。首先我很后悔对不起我的老师,不该总是不听老师的话,不应该处处和老师对着干。老师说的其实都是为了我好,我不应该把老师说的话当作耳边风。我也不该和小区的老花匠做对,他作为一个老人,干那些活其实很辛苦,够劳累,我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重做,多干那么多的活,我现在很懊悔。
  想到老花匠,我就忍不住想起我们小区里那些花花草草,还有他自己亲手制作的警示牌。 那些警示牌,虽然制作得不是很致精致,上面手写的字也不是很工整,但是我现在也觉得它们都很有趣,我很想念。那些我随手摘下来掐碎了扔掉的花,那些我任意踩踏的草,这些就不用说了,我现在特别觉得对不起它们,一遍一遍地在眼前浮现它们。以前随处可见那些漂亮的花,那些嫩绿的草,在我眼里,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当我身陷现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这样一个没有一点花草作陪的环境里,我彻底明白了花和草,以及所有一切绿色植物,对我们的生活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我也后悔不该和那么多的同学为敌。那个说要和我分手的男同学,我当时就不该先踩他的脚,非常不应该,如果我不踩他的脚,他就不会推我一把,我也就不会一推倒地,我爸爸经过时,也就不会发现我被他欺负,他也就不会后来挨我爸的一顿骂,我现在很后悔。还有那个女学霸,我不该那样对她,叫那么多人围住她,把她吓得坐在地上哭起来,后来虽然被老师训了一顿,还被罚写检查,但老实说,我当时一点对不起她的真心实意都没有,只有到现在,我才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也觉得对不起爷爷。爷爷年纪这么大了,印象中,我好像从来没做过一件让爷爷高兴的事。我总是不听话,不听他的话,总觉得他啰里啰嗦,对我唠叨的话纯粹是多余:他叫我多穿一件衣服,天冷了,我觉得多余;他叫我穿鞋时先穿一双袜子,小心着凉,我觉得多余;他叫我出门时记得带钥匙,多喝水,我觉得多余;他叫我晚上看电视不要看得太晚了,明天还要去学校,我觉得多余…,这么多的多余,我现在都记不清了,但是,我现在不觉得多余了,我现在孤伶伶一个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多余了。

  我也想到了我爸爸。爸爸对我好,这一点不仅我知道,而且我身边的人都知道,爸爸是个好爸爸。但是,这是之前的事了,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的我不这么看了,因为我发现了爸爸的不忠,对我妈妈的不忠,不忠于我们整个家庭,我曾经觉得不可原谅,也在这几天里恨过他。但是,他毕竟是我爸爸,我不能没有爸爸,我不能没有爸爸的爱,也不能缺少爸爸的关爱。所以,我希望他能改正,向我妈妈作出保证,保证再不去找那个女人了, 我就可以原谅我爸爸。 

  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妈妈。妈妈太辛苦,太劳累,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她这样。妈妈虽然平时对我不好,有时候还打我,骂我,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很爱我的。这些天以来,我最想念的是我的妈妈,因为我知道,妈妈也是最想念最牵挂我的;没有一个妈妈不想念自己的女儿的,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现在这种情况。她好多天没有见到我,好多天放学之后不见我回到她身边,无缘无故地不见了,最心痛最伤心的,一定是我妈妈。她肯定流了很多的泪, 像我一样。我流多少泪,她也一定流了多少泪,甚至比我的还多,她无时无刻不在流眼泪, 我让她受苦了,让她操碎心了…

  我一边想,一边哭;我不能擦眼泪,我的手被绑着,那就让眼泪放肆一回吧,让它们尽情地流淌一回吧。我现在无比痛心,我现在就想哭,只有哭得越伤心,哭得越痛彻心扉,我才觉得好受一些,才会在精疲力竭之后,睡得安稳一些。
  这些日子里,这些我一个人独处时间比较多的日子里,我也一直在想,也一直在问自己, 像我这样子的一个小女孩,究竟会有多少人真正喜欢我?会有多少人真心愿意和我在一起, 和我交朋友?我无从知晓,但我敢说不会很多,甚至很少。而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就成了这般模样?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一个小女孩?
  我知道,除了环境,周围的环境,身边的大人和小孩;除了电视,看了太多太多无聊的电视,没有一点营养的电视;以及游戏,玩了太多太多的游戏,几乎无孔不入的游戏, 只会教人学坏、不会教人学好的游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许就是:给予我的,我得到和拥有的,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太多太多了,以致泛滥成灾了!
  突然,我心里面一震,震得我都不敢哭了。我想到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我不能就这么一直哭下去;他们说了,天黑之后,他们就要离开这里,我就要随着他们转移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能哭了,我清醒了一点,得想办法,必须想办法,即使不能从他们手中逃走—这个我估计百分之九十九办不到—但我得在这里留下一点东西,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等我走了之后,离开这里之后,有人来到这里,能够发现我曾经在这里待过…

  我再一次想到魏老师,我觉得最大的希望就是魏老师,因为她离我最近,她就在我附近, 是离我最近的我最熟悉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发现我留下东西的人…
  我迫不及待地开始想办法,而且必须在天黑之前想出办法,时间不多了,这我知道,我深深地知道…我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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