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6-18 20:27:37
魏栖雁(8)
/2016年3月23日 上午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有两股势力在脑子里展开拉锯战,在分庭抗礼。一会是这边占据了上峰,一会是那边占据了上峰;一会是这边呐喊着卷土重来,一会是那边呼啸着退潮而去。这种情形我不是没有遇到过,我脑子里时不时要发生这种状况。就比如我要不要去外面见一下他?要不要和他说一两句话,叫他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来了?我还要不要在这个地方工作? 还有没有更好的出路?如果有,我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但昨晚上的交战却是两股新势力,不是旧势力,不是老生重谈,是我之前从未遇到过的。
冯蔚琪失踪了。我前夫的女儿,我所在学校里的学生。身份对我来说异常敏感,看来我是绝对不可能一尘不染地置身事外了。明天学校里必定会全校通报,紧张的会议必定会一个接一个地召集和召开,从老师到学生,无一例外。
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的问题是:我所看见的那些情况,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现在掌握在我手中的一些信息,我要不要向上面汇报?
如果我去汇报,向学校领导或警方汇报我所知道的一些情况,他们会不会进一步查清我和冯蔚琪的关系?进而我与冯蔚琪她父亲的关系?这样子的话,事情不是越来越复杂了?
向着我根本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我还有平静和安宁的日子可过?
如果我不去汇报,不去向学校领导或警方汇报, 有关前天下午我所看见的一些东西, 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万一这起失踪事件,后来证实确实与我所看到的情况,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警方因为没有掌握到这些重要的线索,失去进一步挖掘和跟踪疑犯的良机,从而导致不可估量的后果发生,那我的内心,又将如何面对?还有我的心灵,又将如何承受?我一直想要、一生都在苦心营造的安宁与平静,又怎么可能再获得?
接近12点,外面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像是春雨,又像是春夏之交的雨,我甚至以为是清明雨,但是清明节又还没有到,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我在床上躺着,翻过来,转过去, 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点朦胧恍惚的意境都形不成。
我没有开灯,但是我睁着眼睛看,我盯着窗户玻璃上的雨水纹路,注意它们的变化。由细变粗,由弯到直,越来越急,我知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起来。细雨敲窗,本来对我来说, 也算是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景,虽然算不上赏心悦目,但也还是可以用心欣赏的。 夜深人静, 我可以默默静观,完全忽视其他一切事物的存在;也可以游思发散,一点一滴感受自己的渺小和卑微。这种时候,我通常都会泪流满面,直至痛哭流涕,之后,我沉沉睡去,第二天起来,会觉得一身轻松。
我现在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时间是上午9点12分。我是觉得有些疲惫,脸上还有黑眼圈,早上洗漱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磨蹭了好几分钟,但是没用,还是去不掉,还是很明显地挂在那里。挂就挂吧,反正在我看来,这又不是第一次。学校私底下关于我“熊猫老师”的称谓,想来就是这么得来的。
校长办公室是独立的办公室,适合比较私密的谈话。校长是安徽人,年龄在六十岁上下, 秃顶。听说还没到四十就开始秃顶,一直到现在,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样保持下来的?
我向校长禀明,冯蔚琪同学失踪前几个小时,我曾见过她,并注意到有些很特别、甚至很反常的情况。校长听到后,表情很惊讶,也很紧张,这当然在我意料之中。校长关切地提议,要不要叫学校驻警过来一起聆听?我说不必了吧,您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事,我如实汇报冯蔚琪同学的一些情况,由您决定如何处置我所提供的信息,其他的我不想牵涉太多,希望您能给予理解。
校长点头同意,同时示意我可以开始讲述了。
我便把那天下午我所看见的,客观仔细地向校长作了讲述。我没有添油加醋,没有随意发挥,更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和揣磨,这些主观上的东西一并放进去。我不是专业的办案人士。 我清楚地知道哪些是重点,哪些可以一笔带过, 哪些是无关紧要的, 我界限分得比较清楚。 校长仔细聆听,对我的讲述表示满意,也向我表示感谢,说会尽快与本地警方联络,将我提供的信息移交过去, 最后希望我所提供的资讯, 能有助于警方尽快掌握冯蔚琪同学的下落。
走出校长办公室,我心中犹如一块巨石落地,这种感觉与昨晚上一番痛哭之后、今早醒来感觉一身轻松如出一辙。 我需要这种轻松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我非常需要;我的生活过得实在太压抑,太沉闷,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加以改变,我愿意尝试。我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可以改变,我对自己说。
因此,当冯蔚琪同学失踪的消息在校园内迅速传开,整个学校的氛围变得凝重起来,全校师生的脸上变得异常沉重,我却有点不一样的感受。我当然为冯蔚琪同学遭遇不幸感到悲痛,另一方面,我又为我能向学校高层提供这么重要的信息而感到欣慰。这些信息我自己认为非常重要,也非常关键,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我还认为我提供的信息能给案件带来帮助,甚至转机,甚至非常好的结果。我心中的理想结果是这样的:警方根据我提供的信息,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女的,那个前天下午与冯蔚琪发生冲突的女的,是她将冯蔚琪带走了,把她软禁起来了;不过她也不是出于非常重大的恶意,动机只是报复一下,藉此惩罚一下冯蔚琪而已,于是冯蔚琪被警方护送回来,安然地返回学校,与亲人、师生团聚。
我想想这样一个结果就有些小激动。这样一个结果,竟然是由我这样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制造出来的,我完全有理由感到高兴,甚至一点小自豪。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我不想成为什么大英雄,那个我从未奢想过,我只想能够给身边的人提供一点帮助,带来一点快乐,由此证明我这样的人,也是一个于他人、于社会有益和有用之人,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我心里面也有一个小纠结,我还是有点担心我和我前夫的关系被牵扯进来, 最后曝光出来,全校师生都知道。我在脑海中搜索,知道我和我前夫离婚的人,在这所学校里会有多少人?校长应该是知道的,当初我应聘到这间学校工作的时候, 需要我提供档案, 我在我的婚姻关系一栏里面,填的是“离异”。校长出于关心,仔细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 还曾经向我提议,是否可以由他出面,找我前夫详谈一下,尽量做到不要影响我在学校的工作。 当时我予以婉拒,说我已经跟我前夫谈好了,绝不会影响我在这里工作。校长最后作罢,之后再没提起。
再有其他知道的,我仔细想想,除了那个负责人事的行政副校长—她有机会接触到我的档案,其他也就再没人了。如此看来,知道我这一层秘密的人,整个学校就只有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当中,校长我是信得过的,他为人谦和,处事谨慎而且考虑周全,绝不会到处宣扬一个下属老师的个人隐私;那个女副校长,虽然平时有点爱八卦,但如果她不去特意查我的档案,也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揪出我这个秘密在同事当中说长道短。
上完第三节课,按照平常的习惯,我会直接下一楼去教师公共办公室,小憩一会,但今天我改变了线路,我绕道去了四年级6班,也就是冯蔚琪的那个班。我去看一下那边的情况, 没有别的意思,她们那个班今天应该有点特别,这个我十分肯定。
去到之后,发现他们那个班还没有下课,班主任刘老师还在教室里面。我不想她看到我, 如果我冒冒失失地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一定会让她觉得我这个人怎么这么古怪。我按照平常的步率,轻轻又缓缓地从教室外面的走廊走过去,装作从这里经过一样。我的眼光迅速向教室里瞄了几眼,找冯蔚琪的座位。我知道她的座位,有时候我从这里经过的时候, 我见到过她坐在哪个位置。
是的,一如我想像的,她的位置空在那里,特别地明显,特别地剌眼,特别地扎我的眼睛。我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连眼泪都不敢流。我快走过去了,到这间教室末尾的时候,我又转头过去,看了最后一眼那个空空的座位。我在想,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最快也有可能今天下午,它就不会空着了,她就会回来了,坐在那里, 像往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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