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13 21: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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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3）
　　在那间窄小的厂子宿舍里，你陪受伤的周易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早饭后，你立马赶回了学校。
　　周易的伤势并不重，去公社医院简单包扎了一下，拿了一些药，也就没事了。这一点，你并不感到意外。不管怎么说，若是周易伤得厉害，就不会在派出所里坚持到两个小时后才去医院。令你惊讶的是，你在医院里碰到了送你上学的人，就是那个既不像在校学生，也不像厂内女工，更不像街面女子，倒像是年轻女老师的古老先生的女儿。她在医院里当护士，正好赶上那晚值班，叫古盈盈，你是从周易嘴中知道的。

　　看来，周易跟古盈盈比较熟，大半个晚上，古盈盈一直跑前跑后地照顾周易，细微又热切。你也能看出来，在疗伤拿药方面，古盈盈明显从中捣了鬼。那晚的值班大夫是一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也坐在急诊室里。那男的带着一副宽边眼镜，就是被古盈盈背后称之为“陆大牙”的陆院长。他的门牙的确又大又长，两颗被烟熏黄了的板牙如兔爷似的露出唇外。他挺严肃地坐在桌子旁，一手握着盛满浓茶的罐头瓶子，一手捏着半截香烟，像在专意监视医院里的值班情况。嘴里呼出的烟雾钻进他蓬乱的头发里，又盘旋缭绕，好像他的头发已被香烟点燃了一般。待路院长出去的空当，古盈盈赶忙趴到女大夫耳边，跟她讲说了些什么。女大夫立即动笔，胡乱地给周易开了一些多余的药。说她开出的药有多余的，并非你有意诬陷她。因为在拿好的一大堆药盒、药瓶及纸包中，有一些是治感冒发烧和拉肚子的药。姜家兄弟虽觉得有些可疑，但又不懂这些医药知识，只能委屈地交钱拿药了事。

　　回到学校，你在大门口上遇到了老周头。
　　老周头很关心你，问了一些昨晚的情况。他说，幸亏有俩公丨安丨路过，要不，事情还指不定发展到什么地步。听说你也姓周，是从千里之外的东北过来求学，老周头的关切之情又增加了几分。他慷慨地说：“孩子，离家远，就要处处小心点儿，照顾好自己，别叫在家的爹娘担心。今后有啥事了，就来找我，没开水了，就拿暖壶来灌。”
　　这几句话，说得你心头一热，鼻子一酸，眼眶里就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泪花。你跟老周头道谢，说今后少麻烦不了他。

　　日期：2017-04-14 07: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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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4）
　　因是星期天，学生们大多还没回来，宿舍里只有一个高三复读生在苦读默诵。他姓高，已经复习两年了，今年是第三年。他粗硬的头发里夹杂着不少白发梢，粗糙的脸皮一片沧桑，沧桑中涂满了倦色，让人几乎看不到青春的影子，像一个小老头。宿舍里的人都喊他“高博士”。
　　有高博士在，你在宿舍里就呆不住,就决定到教室里做功课。
　　应该说，你的功课底子本就薄弱，又刚到一个新地方，学习上便显得非常吃力。特别是远山当地特有的口音，已成了你学习上的障碍。远山人每句话的发音，开始咬字较重，中间会不由自主地拐弯上升，最后的余音则完全飘了起来，消失在细润柔和的尾音中。你必须吃力地捕捉每一个音节，才能弄明白一句话的全部意思。若是上课时遇到语速快的老师，像教语文的班主任童老师那样的，你便时常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了。你很清楚自己面临的窘境及担负的长远任务，那就是学习暂时还跟不上，又必须咬牙朝前赶。否则，千里迢迢的辛苦跋涉，换来的只能是三年后灰溜溜地狼狈逃窜。

　　教室里有几个镇驻地村的学生，也在安静地看书算题。自来到远山中学，学生们很少跟你说话。即便有个别同学上前询问你，也都是想借机听听你满口的东北腔调，再转过头来，有意撇腔撇调地大声重复一遍，以博得同学的笑声。背地里，你听到过同学送给你的绰号，叫“冒子”。在你看来，这是一种极其鄙俗的举动，让你恼不得气不得。这让你想起在东北老家时，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也有随大人从关内漂流到东北的同龄人，操着一口关内腔儿。于是，你和伙伴们紧跟在他背后，有意引他说话，再咕咕唧唧地大声学说，乐此不彼。弄得那个可怜的家伙只能闭紧了嘴巴，整日像个哑巴一样。真是现世现报，这回终于轮到你了。在发现自己被同学当作笑料的企图后，你便跟那个可怜的家伙一样很少说话。即便非说不可，也尽可能地少说，甚至用一个字或词来代替。

　　你悄悄地坐到自己座位上，赶写老师布置下的一大堆作业。你在仰头俯首间，瞥见有人朝你的方向盯看，脸上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你很纳闷，一时又无法破解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意思。
　　闷坐了一天，看书看得你头昏脑胀。你离开教室，来到了校园东南角上的荷花塘边溜达。
　　日期：2017-04-14 17: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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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5）
　　此时，已近黄昏。橘红色晚霞罩满整个西天，就有温暖柔和的浓彩从西天淌下来，附着在地面上，以及地面上所有树木草丛的表层。夕照把池水染得金黄一片，荡漾着耀目的光彩。
　　站在这样的情境里，你开始想家了，既想劳累的父母，又想家里的土屋、土炕、火墙，更想那些散布于家里院外的猫狗鸡鸭。连平日厌烦得要命的猪圈、仓房，以及无穷无尽的农活琐事，也都变得令你亲切而向往。还想老家学校操场上抛洒了你多余精力和无数汗水的篮球场，以及操场旁高大茂盛的燕子树。你觉得，老家里包括老鼠在内的所有能喘气的生灵，都要比你生活得舒心幸福。
　　瞥见古老先生沿池畔上的垂柳踱来时，你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明显是冲着你来的，迈出的步子也比平时快一些。他问道：“你是叫周朝吧？”你点头，并恭谨地望着他。古老先生又问：“昨晚，你跟镇上的人打架了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你挺难堪。你希望昨晚的事如烟雾般永远散去，散得干净彻底，不留一丁点儿痕迹，包括一丝一毫的记忆碎片。
　　你点头称是。古老先生也不再问，不紧不慢地摇着那柄蒲扇，慢悠悠地走到池塘对面。他把还赖在水里不愿回家的几只鸭子轰出来，朝不远处的庭院赶去。
　　你愣怔了一会儿，不知古老先生对昨晚发生的事作何评价，是认可，还是失望。你往往猜不透大人的心思，特别是这种上了年纪又满腹经纶的知识老人。
　　天已暗下来，池塘边晃荡着你一个人的身影，有些孤单单的。好像四周涌来了莫名煞气，把你紧紧围裹在当中，不能舒心放胆地待下去。
　　你没有吃晚饭，也没觉得饿。就想，还是回教室去吧，那里人多，要热闹一些，应该不会太落寞了。
　　日期：2017-04-14 21:2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