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梦》
第56节

作者: 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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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一直听着大人说话的铁疙瘩,趴在被窝里问秀娥:“妈,你们这是咋闹地麽?他把你吆唤妈,他又把我大吆唤哥哥,我还得把他吆唤叔叔,这乱七八糟地是咋一回麽?”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咋说得清,大家都笑了。
  “小东西,没有你的事,你自然不明白啦,大了你就晓得了。”国胜将手伸进被窝拍打着铁疙瘩的屁股蛋儿说:“来,让叔叔揣揣鸡骨儿。”

  “哎呀,痒死啦!”铁疙瘩笑着叫起来。
  “别闹啦。今夜早些歇着吧,你也走得累了。”秀娥起身从柜里取出一套干净铺盖交给银疙瘩。
  银疙瘩将铺盖顶在头上,对国胜说:“走,睡觉走。”
  国胜恋恋不舍地爬起身来,眼睛却还直直地望着秀娥,他还想睡在秀娥身边,睡下之后好把那心里话跟秀娥念叨念叨。
  秀娥看出了国胜的心思,可现在有了小柱,再说你已经是那麽高的汉子了,咋说也不能跟我睡在一起了。就半开玩笑地说:“快爬过去吧!早该抬媳妇的人啦,还想耍赖跟我睡呀?你不臊我还臊哩!去!快滚蛋!”说完这话,秀娥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家回来就是想你嘛!”国胜的脸也红了,他耍无赖一样地大叫一声,然后跳下炕跑到西套间去了。
  “哼,耍赖哩。到啥时候,他在你面前也是小娃家,忘了他都长成汉子家了。咱也睡觉吧。哼,他想在我这炕上睡,没门儿,我这炕上可容不下他。”小柱望着西套间说。

  “看你外臭德行吧。”秀娥翻了小柱一眼,忍不住笑了。
  瞎老五回到家,母老虎问:“咋就坐了这麽一会儿?”
  瞎老五说:“可有球啥坐头?”
  母老虎晓得瞎老五是打听国胜当个啥官去了,念了一回大学咋也得闹个一官半职的,总不能白念吧。再说,戏里边演的那些秀才,不都是到京城府地去考官吗,国胜要是当真当了官,往后还真得小心在意些,不敢再象以往那样对待秀娥了,看瞎老五懒得说话,母老虎就着急地问他:“哎,你到是说话呀,她国胜到底当个啥官儿?”
  瞎老五不屑地撇撇嘴说:“当啥官呀?啥官也当不了。说是在一个啥研究所工作,还保啥密哩?保啥密呀,别划算我不晓得。”
  这下母老虎放心了:“外有啥用?只要他当不了官,咱就不怕他。”

  转眼间日子到了,国胜该走了。回家来还没有停够,和秀娥老也有说不完的话,娘两个一天说不完的话,总算把这几年的思念都倒了出来。可是一说走,心中还是很难过。秀娥也是依依难舍,可考上大学不是容易的,能在北京工作更是不容易,秀娥也不敢一再拦挡,只好一直送到村外的大路上,走一程又一程,秀娥也舍不得回去,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主要是催促国胜早些搞个对象,国胜答应了。

  小柱怕耽误了火车,就队秀娥说:“你回去吧,送到哪搭也得是一站。有你跟着,国胜更难过,你回吧。”
  于是,秀娥只好回村,她不停地回头大声叫喊着嘱咐:“想着来信呀。该搞的啦,搞吧,不敢耽搁啦。听见没有?记住了。”
  国胜哭了,刚才有秀娥在跟前,他还强忍着,秀娥一走远,他的眼泪立刻就夺眶而出了。小柱禁不住笑了,对国胜说:“她心里老是放不下你,有时候夜里睡觉,搂着我的胳膊喊你的名儿。哎,你咋?嗨,哭啥?都成了汉子家,一天鼻涕眼泪的,不怕人家笑话?”
  国胜并不觉得难为情,他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妈对我恩重如山,我真不晓得咋报答我妈。”
  小柱说:“咋报答呀?常写着点儿信就行啦。你不用不放心,我不会叫你妈受委屈的。可是说哩,一个农村老百姓的婆娘家,咋叫不受委屈?大鱼大肉咱是吃不起,绫罗绸缎咱也穿不起,我只要不叫她受气,也就算是享福啦。还好,我这几个娃,都听话,这你就放心吧。”小柱一直把国胜送上了火车。
  日期:2017-04-28 21:57:12
  四清结束之后,才过了大半年年,文丨革丨又开始了。四清是从农村里开始的,这文丨革丨却是从城市里边闹起来的。金锁在省城当副省长,负责文教卫生方面的工作,文丨革丨一开始他就受到了冲击,因为他分管教育,学校的红卫兵就说他执行的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是***路线的人,叫他靠边站。靠边站就靠边,他以为这样更好,暂时可以没有自己的啥事。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又说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打倒,要批臭,这回金锁躲不过去了。先是抄家,然后不许他回家,同时进行批斗。各高等院校都批了一圈,金锁在过去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也丢人败兴地走了一圈,他感到从来没有现在这麽清楚地看自己周围的人和事。原来那些谦卑的微笑,那些过分的颂扬,那些近似于亲人般的体贴,到头来都是假的!现在,还是过去那些人,却把自己象仇人一样看待,象犯人一样地对待,一点儿也不念过去的情意,好象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一样,而且惟恐和自己划不清界限,有的人甚至故意在红卫兵面前打自己、骂自己,以表白他们是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但是,事情有时候也特别的滑稽,上午他刚刚批判了自己,下午他就成了和自己一样的阶下囚,也被剃成光头,也被押上台去陪着自己挨斗。同在一个批斗会上,偷眼四目相对,真说不清是个啥滋味儿。

  每次开批斗会,金锁都是被五花大绑地绑起来,跪在大会的主席台上,胸前还得挂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万山”的字牌。对于上台金锁很习惯,过去经常上台,不过那时候上去都是讲话,下边的人听上一段就要鼓掌。上台是一种荣誉,能给人一种成就感。可现在上去一句话也不许说,下边的人们还高呼着口号,什麽热烈欢呼,坚决支持;要不就是坚决打倒,一定反对。反过来倒过去,就那麽几句,金锁已经快背熟了。开始的时候他真有些受不了,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爱吆唤啥就吆唤啥。只要别把我的胳膊拧得太疼,会别开的时间太长,就谢天谢地了。过去说,人有脸树有皮,好象人要是没有脸就活不了。金锁觉得这话不对,咋活不了?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话到是一点儿不假。过去自己虽然是个副省长,那也是了不得的呢。上哪里去不是前呼后拥?在山西省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呢。如今被人当龟孙一样,拉过来扯过去,咋啦?还不是一副肩膀扛着一个脑瓜?别人能受得了,我咋就受不了呢?金锁并不知道今后的命运会怎样,但是不管怎麽样,他也不愿意死,他还是想活着。倒不是说活着为了谁,为了什麽,他也说不清楚,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呀?况且,万一还有指望呢?因为自己闲下来曾经想过,自己没有干过啥原则性的错事情,党内自始至终就有路线斗争,眼下他说不清哪条路线是正确的,也说不清哪条路线能胜利,万一闹来闹去,只是虚惊一场,自己还能官复愿职呢?这可说不准。人总是为了希望活着的,金锁还没有失望,更谈不上绝望,眼下的罪他还受得了。直到最后一次大会,象是宣判一样,说要将他遣送原籍监督改造,他也没有沮丧,甚至在心里还暗自高兴,这种没完没了的批判斗争总算要结束了。当两名红卫兵扭着他的胳膊,把他从会场的台上拉扯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喇叭里喊着“将走资派刘万山遣送原籍!打倒刘万山!”这些口号,人们怎样欢呼雀跃,怎样对他怒目而视,以及他提拔的下属怎样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他都可以不再听,不再看,也不再想了。天爷,总算告一段落。至于回到家乡会怎麽样,他现在不愿意想,也实在是想不出。他知道乡下民风朴实,都是祖祖辈辈的乡亲,不会把自己怎麽样的,大不了就是让人瞧不起呗,劳动改造更好,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一来是家里还有秀娥,回去怪别扭;二来是自己这个位置,回去既给当地造成很多麻烦,也会给自己惹来很多麻烦。现在到好了,自己是一个走资派,没人搭理也没有人求,几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麽轻松,当普通人的轻松。看来,作一个普通人也不错。去他妈的吧,干了大半辈子,落了这麽一个结果,金锁在心里暗自嘲笑,这是图球哩!革命,天晓得啥是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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